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7:55:53

性 梦 种 种

自从近代科学的心理学发轫以来,梦的现象已成为一个值得研究的专门领域,尽管流派纷争,但都承认,梦是一个极有分量的心理现象。

  梦的内容千奇百怪,不一而足,而关于性爱的梦,却属于常见的重要的一类,特别是青年男女。古籍中所载的“巫山神女”,便是一个典型的性梦。

   《红楼梦》一书中,所写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梦,计有33个半(因甄士隐只梦得一半幻境),而属于性梦的占有很重的比例。

  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们的梦不管如何古怪离奇,它都同平日的思想、信念有关。现代科学认为,人在睡眠时大脑仍然在活动。活动状态分两类:熟睡状态和半睡眠状态。熟睡状态的大脑活动是缓慢而有规律的,这个阶段一般不会做梦。半睡眠状态时大脑活动处于紧张、活跃的阶段,往往会断断续续地做梦。当处于半睡眠状态时,白天活动在大脑皮质所遗留下来的印象,以及睡眠中来自体内和体外的刺激传达到大脑皮质,就会构成梦境。

  贾宝玉因午觉于秦可卿的卧室,在一种女性意味极为浓烈的气氛中,便“惚惚的睡去”,做了一个亲历“太虚幻境”的长梦。在梦中,贾宝玉看到了“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的好景致,又翻阅了“金陵十二钗”的“正册”、“副册”、“又副册”,上标一群娇美女性的命运归宿,图文并茂。最后,警幻仙子引他去一“香闺绣阁”之中,里面有一位女子,既似宝钗又似黛玉,“乳名兼美字可卿”,让宝玉与她“今夕良辰,即可成姻”。警幻又“秘授以云雨之事”。“那宝王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与可卿难解难分。” (第5回)

  贾宝玉的这个性梦所涵盖的内容,完全是他日常场景与思维活动,在睡眠中的来自体内体外的刺激下,才得以完成和呈现。

  那个梦中的理想环境,不正是贾府客观存在的场景?贾宝玉终日和姊妹们及丫鬟们亲密相处,息息相关,对她们的崇拜、怜爱与同情,曲曲折折地反映在那些册子上;而所谓“可卿”,既像黛玉又像宝钗,宝玉与之成婚,并有“云雨”之事,则表现他此段时间对宝钗、黛玉的特别珍重,和对二者只能选择其一的矛盾心理。名为“可卿”,说明性梦的最主要促成因素,是由于秦可卿邀其至她的卧室午睡,以及在卧室中的所见所闻所嗅所触所想。这个性梦,导致了宝玉的梦遗,“只觉冰凉一片沾湿”(第6回)。霭理士说:“至于这种人,在睡梦的时候,自动恋活跃的结果,会引起性欲亢进,在男子更会遗精,则毫无疑义的是一个十分正常的现象。”(《性心理学》,“性爱的睡梦”)

  由于性梦导致遗精,虽说是正常的,但若沉溺此中,频繁地于性梦中进行交接,造成严重的梦遗,则有伤身体,甚或殒命。贾瑞便是一例。

  贾瑞是一个未婚男子,心怀不善,打起凤姐的主意来,以图获得性爱的欢乐。凤姐软言相拒,不悟,又毒设相思局予以惩治,仍不猛醒。贾瑞被弄得神魂颠倒,整日似醒似梦,病情日甚一日。于是,有道人送来“风月宝鉴”,劝他改邪归正,一收妄念。但贾瑞病入膏肓,不以反面(镜上有吓人的骷髅)为戒,只喜看正面。“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第12回)。

  “风月宝鉴”自然是小说家安排的一个道具,以增加小说的妙旨。其实,所表现的是贾瑞由痴情妄念所产生的连续性的性梦,“色欲耗神”、“恣淫伤身”,终于使贾瑞命归黄泉。

  丫头小红看上了贾芸,贾芸亦有此意。当小红遗帕,被贾芸拾去,这个情节使小红何等的激动,又产生种种惬意的联想,便酿出她的一个性梦。“忽朦胧睡去,遇见贾芸要拉他,却回身一跑,被门槛绊了一跤,唬醒过来,方知是梦。”此中的“绊了一跤”,又透现出小红对这种爱恋关系的担心,即贾芸毕竟是主子身份,一个丫头的“高攀”到底会遇到重重障碍,如同“门槛”一般(第25回)。


   晴雯受诬被逐,悲病相摧,宝玉殷勤地去探看,归后长吁短叹,想起“夜间常醒,又极胆小,每醒必唤人。因晴雯睡卧警醒,且举动轻便,故夜晚一应茶水起床呼唤之任皆悉委他一人,所以宝玉外床只是他睡”。今身边已无晴雯,翻覆难眠,“至五更方睡去时,只见晴雯从外头走来,仍是往日形景,进来笑向宝玉道:‘你们好生过罢,我从此就别过了。’说毕,翻身便走。宝玉忙叫时,又被袭人叫醒”(第77回)。这个性梦,是白日所见所闻所思的结果。

 贾宝玉因听人说起还有一个甄宝玉,和他相貌、身材、秉性一模一样,甚觉奇异。在睡下后,忽得一梦,梦见自己去了甄府,见到许多美丽的丫头,进行一场有趣的谈话;然后,走进一座屋子,“只见卧榻上有一个人卧着,那边有几个女孩儿做针线,也有嬉笑顽耍的。只见榻上那个少年叹了一声。一个丫鬟笑问道:‘宝玉,你不睡又叹什么?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你又胡愁乱恨呢。……’”

  这同样是一个性梦,虽说梦中所访的是甄宝玉,但表现的是他对温柔脂粉之乡的眷恋,那种氛围是充满性爱色彩的。“想必为你妹妹病了”一句,何尝不是贾宝玉自己的心理活动,一个林妹妹多愁多病,让他操过多少心啊!(第56回)

  妙玉尘缘未断,“带发修行”在栊翠庵,一个年轻的少女怎么受得了戒律的禁锢,目睹耳闻贾宝玉的种种行为举止,又在其有意无意地挑动之下,心旌摇动,无法入定;又闻瓦上猫儿叫春,刺激她得了一梦:“便有许多王孙公子要求娶他,又有些媒婆扯扯拽拽扶他上车,自己不肯去。一会儿又有强盗劫他,执刀执棍的逼勒,只得哭喊求救。”(第87回)这个性梦反映了妙玉渴望正常的爱情与婚姻生活的强烈要求,同时又不可得的焦虑与恐惧。

  林黛玉是个多愁善感、身弱神虚的女性,她孤苦无依投奔贾府后,一心一意地爱着贾宝玉。但又虑及没有父母作主,此身难托;又怕宝玉心猿意马,情感另有所寄,夜夜睡不安稳,梦也就特别多,其中的一个性梦特别典型:

  “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子不牢,年纪又大了,看宝玉的光景,心里虽没别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深恨父母在时,何不早定了这头婚姻。又转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时,别处订了婚姻,怎能够似宝玉这般人才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在这种万马奔腾的思绪之后,睡下便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做了官,把她许给了继母的一个什么亲戚,正打发人来接她回去。她极不情愿,跪着求贾母把她留下,但贾母执意不允。正好宝玉在面前,祝贺她“大喜”,黛玉情急之中拉住宝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谁去?”宝玉让她留下,她又不相信是真心,急得宝玉“就拿着一把小刀子往胸口上一划,直见鲜血直流”,宝玉硬要掏出心来给她看……(第82回)与此同时,宝玉也做了这样一个相同的梦。

  这种梦似乎是一种恶梦,但仍属性梦的范畴。据国外一些专家研究,“春机发陈的性梦中,所感受到的情绪的状态,除了快感之外,有的以忧虑为主(百分之三十七),有的以热情为主(百分之十七),有的以恐惧为主(百分之十四)”(《性心理学》)。林黛玉的性梦以忧虑、恐惧为多,这与她孤苦的身世,多愁多病的体质,以及过于敏感的性情有关。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7:56:48

焦大的口唇快感

焦大是贾府一个年老的家奴,在《红楼梦》中实在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只因在第7回中,他不满于主人夜里派了他的差事,便乘着酒兴,说出一段惊天动地的话,于是红学家们便格外地青睐他。

  焦大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贾府里有多少奴仆?谁又敢如是说!只有焦大有这个资格,因为他是有恩于贾府的,他自矜地说:“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他有什么恩于贾府呢?且听尤氏的介绍:“只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自己挨了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

  原来如此!所以焦大“仗着这些功劳情分”,谁也不肯难为他,况且他又上了一把年纪,“又不顾体面,一味喝酒,无人不骂”。

  这里要考究的,不是焦大在贾府家奴中的独特地位,而是焦大为什么骂到“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时,就显得格外的愤慨和激动!这种痛痛快快的斥骂,与其说是不满于贾府的一代不如一代,还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的一种深重的性压抑情绪的倒泄,获得一种惬意的口唇快感。

  在贾府,主子们(特别是男性主子)在“性”方面,公开地大胆地说和做,是没有人去干涉的。他们有妻有妾,可以肆无忌惮地纵情声色,如贾政,有妻王夫人,有妾赵姨娘、周姨娘;贾琏有妻凤姐,妾平儿,又偷娶尤二姐,并与多姑娘、鲍二媳妇有性关系;贾珍有妻尤氏,有妾佩凤、偕鸾,却与儿媳秦可卿“暗渡陈仓”;薛蟠有妻夏金桂,妾香菱……除此之外,他们还公开地去嫖娼宿妓,占玩娈童。女性主子虽受礼法约束,大多安分守己,但如凤姐之类人物却与小叔子们眉来眼去,做一些风流勾当。而对于侍候主子们的男女奴仆,“性”与“爱”皆成为一个禁区,说了和做了都要受到严惩。司棋与潘又安私恋,不幸被发觉,便被主子逐出贾府,最后撞墙而死。晴雯因受到宝玉的疼爱,被斥为是用“私情”勾引宝玉的“狐狸精”,终被赶出去,又气又病,一命归天。奴仆们到了一定年纪,或转卖出去自寻出路,或由主人进行婚姻配给,他们对于“性”只是一种被动的接受。于是,沉重的性压抑,折磨着这些鲜活的生命,焦大自然也在其列。

  是的,焦大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没有多少差事派到他身上来,也就闲着,除了喝酒,恐怕就是到处乱逛,找人侃大山,听与他平起平坐的奴仆们议论主子的长和短,以及亲自去窥探主子们的隐私,因此他才有些得意地说:“我什么不知道!”

  尽管贾府戒令森严,但奴才们之间偷情的、私奔的间或有之,而谈论主子们的龌龊的性关系和性行为,则成为减轻自己性压抑的一种重要形式。

  这并非杜撰,当焦大说出前面所引的那一段话时(这一段话只应该在背地里说,而决不可公之于众的),书中这样写道:“众小厮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地填了他一嘴。”

  所谓“没天日的话”,就是指暗地里说的不能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的话。这些小厮们自然参与过这些议论,所以才“唬得魂飞魄散”。如果再不给焦大堵嘴,说不定还会爆出些什么“内部新闻”来。

  焦大是否结过婚?是否结过婚后又因丧妻成了一个鳏夫?书中没有交待。但从他的举止言谈上,可估测出他无妻无子女,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偌大的贾府,且身体还相当顽健,吃酒无度与一味骂人,便成了他的一种自娱。

    他的结局,自然是被主子“下放”到遥远的乡间庄子里去,以防他再次揭出贾府的“阴暗面”。

王八和绿帽子

    在中国骂人的俗语中,“王八”、“王八蛋”恐怕是最为厉害的了。

  王八,又称作忘八,即乌龟。《红楼梦》二十三回中,贾宝玉说“变个大忘八”,意思是变个大乌龟,下文是“往你坟上替你驮一辈子的碑去”。在此处,“忘八”并非骂人,只是说明“忘八”即负碑的石龟。

   《红楼梦》第7回,写凤姐和宝玉宁府宴散回自己的住地,正碰上焦大在那里趁着酒兴骂人,他先骂大总管赖二办事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

  焦大此时出现在话语里的“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则是一种恶毒的咒骂了。“娼妓有不隶于官家居卖奸者,谓之土妓,俗谓之‘土窠子’。又以妻之外淫者,目其夫为乌龟,盖龟不能性交,纵牝者与蛇交也。”(清·翟灏《通俗篇·直言补正》)这种骂人的话,在《水浒》里亦多次出现,或“王八”或“忘八”。明人陶宗仪在《南村辍耕录》中,转录了两句诗:“宅春皆为撑目兔,舍人总作缩头龟”,传说中兔望月而孕,故“撑目兔”,意为妇不夫而孕,龟则喻其夫纵妻行淫,不闻不问。

  乌龟被喻为这样一种下贱的男子,为什么又称之为“忘八”(“王”、“忘”谐音)呢?“……谓之忘八,谓忘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八字也”。(清·赵翼《陔余丛考》)在《金瓶梅》十八回中,少廉鲜耻的韩道国,便被人骂作“明王八”。该书五十回中写道:“原来这条巷,唤做蝴蝶巷,里边有十数家,都是开坊子(妓院)吃衣饭的。那玳安一来也有酒了,叫门叫了半日才开。原来王八正与虔婆鲁长腿,在灯下拿黄杆大等子秤银子哩……”

  俗语中称妻女不贞或纵妻女行淫者,曰:戴绿帽子,其意和“乌龟”、“王八”、“忘八”相同。那么,这句俗语到底源于何处呢?

  在唐人封演所著的《闻见录》中,记叙了地方官李封对犯罪者,“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到了元代,对于服饰则有了明确的规定,以服色来区分社会地位的高低,《元典章》说:“娼妓穿皂衫,戴角巾儿。娼妓家长并亲属男子,裹青头巾。”明代仍依旧制,洪武三年下诏曰:“教坊习乐艺,青字顶巾,系红线褡膊。乐妓,明角冠、皂褙子,不许与民妻同。”还限定:“教坊司伶人常服绿色巾,以别士庶之服。”在《国初事迹》一书中,也说到明初朱元璋对南京娼妓所作的种种规定,对娼妓家的男子指令必须“头戴绿巾”。

  妓家男子,其妻女皆从事卖笑生涯;而乐工,一般来说其妻女皆为歌妓。这种男子必戴绿巾,“因为这种巾饰与龟头同色”(王立新《漫话乌龟》),但更重要的是表现一种“封建道德的法律化形式”(同上文)。

  因为“绿巾”是一种帽子的形式,故又称之为“绿帽子”。

  以后,凡妻子与丈夫之外的其他男子有不明不白的性行为,这个丈夫就被称作“王八”、“忘八”,或说“戴了绿帽子”。

  《红楼梦》第21回中,描写了一个“多姑娘”,又叫“灯姑娘”,是多官之妻。她美貌异常,却又轻浮无比,因丈夫多官是个百事不管的无能之辈,所以宁、荣二府不少男子都与她有着肮脏的关系。当凤姐的女儿巧姐出痘,贾琏搬出外书房斋戒,便趁机招引多姑娘鬼混。这个多官,便是俗语中所说的戴了绿帽子的王八了。

  《红楼梦》第44回,荣府下等仆人鲍二的妻子“鲍二媳妇”,在凤姐生日时,贾琏趁机与她私通。(凤姐)便蹑手蹑脚走至窗前。往里听时,只听里头说笑。那妇人道:“多早晚你那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呢?”那妇人道:“他死了,你倒是把平儿扶了正,只怕还好些。”接下来,凤姐恼怒地冲进去,“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并咒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最终鲍二媳妇羞惭地上吊自杀。

    鲍二媳妇是一个饱受欺凌与侮辱的底层女性,成了封建社会的牺牲品。而有钱有势的贾琏,只是给了鲍二一些银钱,说是再给他说个媳妇,鲍二也就答应了。鲍二当然谈不上纵妻行淫,他是弱小者,无力反抗,对妻子的行为只能听之任之,作一个被世人鄙视的“王八”。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7:57:13

《红楼梦》中的“错记”现象

人类的婚恋现象,依靠着两个异性来热情地完成,以形成一种正确的情感纽结方式。这种情感纽结方式的存在,得力于人自身的性别“铭记”,即通过积极学习而积累的经验。找错“铭记”的对象便会产生“错记”,比如恋物癖、同性恋等等,这是英国学者莫里斯在《人类动物园》一书中提出来的。

  同性恋是人类中典型的“错记”现象。

    什么是同性恋?霭理士在《性心理学》一书中有过详尽的论述,他说:“在一切性的歧变之中,同性恋是界限最分明的;一样是性冲动的表现,一样是用情,而情的寄托则根本的而且很完整的从一个常态的对象转移到另一种对象身上,若就常情而论,这对象是轶出了性欲的范围以外的;我们一再的说‘一样’两个字,因为除了对象的转变为同性而外,其余一切用情的方法、过程、满足等等,可以说完全和异性没有二致。”

  《红楼梦》中描写的同性恋现象实在不少。

  “这个被打之死鬼,乃是本地一个小乡绅之子,名唤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只他一个人守着些簿产过日子。长到十八九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况他是个绝风流人品,家里颇过得,素习又最厌恶堂客”(第4回)。

  这个冯渊便是个典型的同性恋者,所谓“酷爱男风”,即喜欢男色(也称男宠),对女子倒一味厌恶。

  即使在贾府的私塾中,同性恋的现象也赫然存在。“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偶动了龙阳之兴(注:即喜好男色),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指男色)。谁想这学内就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第9回)。

  家学中有“香怜”、“玉爱”者,纤纤有女儿之风,很是“留情”于宝玉、秦钟,“四人心中虽有情意,只未发迹”,“每日一入学中,四处各坐,却八目勾留,或设言托意,或咏桑寓柳,遥以心照,却外面自为避人眼目”(第9回)。

  这当然不似同性朋友之间的友情,完全像是情浓意蜜的恋人了。

  薛蟠对男色的追恋,书中不止数处写到。因柳湘莲“年纪又轻,生得又美”,薛蟠便动了淫心,对他进行无耻的“调情”,令柳湘莲“又恨又愧”,便心生一计,想惩治薛蟠。

  “湘莲道:‘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你可舍得家,城外住一夜去?’薛蟠笑道:‘有了你,我还要家做什么!’”

  结局是薛蟠挨了柳湘莲一顿痛打,“后悔自己不该认错了人”(第47回)。

  男性之间的同性恋比比皆是,女性之间呢,自然也不可避免,最明显的例子,是贾府戏班子中的藕官和官。

  贾宝玉发现藕官在园中一处山石后焚烧纸钱,但不知祭奠的是谁。后来去询问芳官,才知晓了此中情由。

  芳官说:“这事说来又可笑又可叹……你说他(指藕官)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官。”

  宝玉认为这是两个女孩子之间的“友谊”,祭奠祭奠是“应当”的。

  “芳官笑道:‘哪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第58回)

  这段话告诉我们,藕官与官的情感纽结方式并不是“友谊”,而是一种“你恩我爱”的形同夫妻关系的情感形式,这当然是同性恋无疑。这种同性恋是怎么形成的呢?因为藕官虽是女子,却演的是小生(男子形象),排戏和演戏时,穿的是男性服装,模仿的是男性的动作和语调,长此以往,她身上产生了“性美的戾换现象”,认定自己就是一个男性了。而官又常在戏文中扮演藕官的妻子,她们分别从“曲文排场”中,体会夫妇之间的“温存体贴”。于是,这种演戏中的属于“性爱白日梦”的幻想式的生活,在她们“不做戏”的时候,也依然存在,假想的夫妻成了“真正”的夫妻。

   曹雪芹在写她们这种情感特征时,时而用“疯傻”,时而用“疯了”的字眼来形容,可见深谙此中三昧。正是因“疯傻”和“疯了”,才造成她们彼此之间的“错记”,一个自认是丈夫,一个自认是妻子。当官死去,藕官痛失情偶,岂有不悲之理?!

  芳官还补充说了一件事,即官死后,补了蕊宫来与藕官演戏,以充当妻子的角色。藕官对蕊官同样“温柔体贴”,再一次发生同性恋现象。芳官曾问藕官这是不是“得新弃旧”, 藕官振振有词地回答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宝玉听了“又是喜欢,又是悲叹,又是称奇道绝”(第58回)。

  《红楼梦》中所描绘的同性恋现象(特别是男性之间),必然是清代社会某些生活场景在艺术作品中的反映。上溯历朝历代,这样的例证实在是数不胜数,特别是男性同性恋。

  古书上记载不少皇帝宠幸男色的故事,譬如龙阳君为魏王“拂枕席”;弥子瑕与卫灵公“分桃而食”;汉哀帝与董贤共寝,董贤压住了哀帝的袖子,哀帝不忍惊醒他,“断袖而起”。后人便以“龙阳”、“分桃”、“断袖”等来暗指迷恋男色。

  汉朝几乎每个皇帝都喜好男色,汉文帝宠幸邓通,特赐给他开采铜山,自铸钱币的权利。到了魏晋南北朝,“狎昵娈童”成为一种时尚,且公然予以歌咏。

  唐朝与五代,男色之风渐衰,到宋代又兀地兴盛,男子公然为娼。到宋徽宗时,不得不立法为治:“男为娼,杖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可见当时男娼之多。

  元代此风稍弱,到明代又复兴,上有“宠狎年少俊秀小内臣”的正德皇帝,中有“昼非金(男优)不食,夜非金不寝”的大官,下有“溺于男宠,不问妍媸老少,必求通体……竟以暮年好外,赢备而死”的儒生。当时闽人“酷重男色,无论贵贱妍媸,各以其类相结。长者为契兄,少者为契弟。其兄入弟家,弟之父母爱之如婿。弟后日生计及娶妻诸费,俱取办于契兄。其相爱者年过而立,尚寝处如伉俪”。

  清代承继明代的风气,绝无少逊。明清法律皆禁止官吏狎女娼,使其不得不寻找替代角色,这可能是促使男性同性恋盛行的原因之一。所以曹雪芹在书中所写的种种现象,并非虚拟,是当时现实生活的反映。

  贾府各色人等,并非生活在真空,必定要受到时尚的影响,也就一一现形于曹公的笔下了。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03:54

另一种性变态:恋童癖

据一些性心理学家的研究,认为恋童癖是以儿童为对象取得性满足的一种性变态,主要见于男性。因为恋童癖有时发生在同性之间,故与同性恋的特征有相似之处。  这种爱娈童之风,自古不乏其例。如梁简文帝就有过一首传咏娈童的诗:
  娈童娇丽质,践童复超瑕。
      羽帐晨香满,珠帘夕漏赊;
  翠被含鸳色,雕床镂象牙。
  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
  袖裁连壁锦,床织细种花。
  揽裤轻红尘,回头双鬓斜;
  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花。
  怀情非后钓,密爱似前车,
  定使燕姬妒,弥令郑女嗟。
  诗的头两句点题,接下来四句写所居环境,一派女性意味,第七八句,写年少貌美,接下来用六句细描娈童的衣着和姿态,最后四句刻画情怀,认为与女子并无异样。
  《北史·齐本纪·废帝纪》里,国子助教许散愁自称:“散愁自少以来,不登娈童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服膺简策,不知老之将至。”从反面看出当时的达宦贵人中“登娈童之床”、“入季女之室”的不在少数,否则散愁不会专提出此点来回答宣帝的问话。
  到了清代,淫狎娈童的风气更盛,患恋童癖的男子数目相当可观,在清人的笔记中,时常见到这一类的记录。
  《阅微草堂笔记》卷十二上说:“凡女子淫佚,发乎情欲之自然,娈童则本无是心,皆幼而受给,或势劫利饵耳。”接着纪晓岚便举了一个例证:“相传某巨室喜押狡童,而患其或愧拒,乃多买瑞丽小儿,未过十岁者,与诸童戏,时使执烛侍侧,种种淫状,久而见惯,视若当然,过三四年,稍长可御,皆顺流之舟矣……”
  这里可看出,娈童之所以如此,是受人“势劫利饵”,即威势所胁利物所诱,加之蓄意地造成他们心理变态所致。而男性之所以恋童,除了古书上所说的他们与女子的容貌、性情并无二致之外,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恋童癖并不一律追求性交行为的满足,那么其深层的心理原因是什么呢?
  有的研究者认为,人对儿童表示爱有可能是出于对童年时代的留恋,对儿童时代的性游戏表示关注和作一种回顾。或者是由于受到人际关系的挫折,特别是与亲人和自己的家庭相处不善,感到与成人社会的交往十分费力,而与儿童打交道则不需要动更多的脑筋,可以自由自在地表现自己,以致毫不费劲地得到性方面的快感。
  《红楼梦》中,就有好些个恋童癖者,薛蟠便是此中最突出的一个。
  薛呆子虽出身于名门大户,因父亲早逝,没有得到过严格的管束和教育,智商低下,不好诗书,打架斗殴,寻衅闹事,眠花宿柳,无所不为,而又心无点墨,愚顽可笑。在家庭,时时受到母亲的指责,就连妹妹宝钗也可以对他进行开导、规劝、嘲讽;在社会上,更是四处碰壁,常常被人玩弄,绝对地找不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在与女子的交往中,除了用金钱购买感官的刺激外,并不能以自己的容貌和才华的魅力进入有着“恋情”氛围的过程;就说“同性恋”这种形式吧,他呆头呆脑地想和柳湘莲亲近,最终遭受了一顿饱打。这些挫折,使他把兴趣转到儿童身上,去取得性满足:
  原来薛蟠自来王夫人处住后,便知有一家学,学中广有青年子弟,不免动了龙阳之兴,因此也假来上学读书,不过是三日打鱼,两日晒网,白送些束礼物与贾代儒,却不曾有一些儿进益,只图结交些契弟。谁想这学内有好几个小学生,图了薛蟠的银钱吃穿,被他哄上手的,也不消多记。(第9回)
  这段文字可看出,薛蟠不仅仅是同性恋了,他追恋的是“几个小学生”,利用“银钱吃穿”的诱惑,又骗又“哄”,达到自己的性满足,这当然是恋童癖无疑。
  除了薛蟠这位“呆大爷”,还有一位“傻大舅”邢德全,也患有恋童癖。
这位邢德全也是一个颇为卑鄙的人物,“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第75回)。他虽是邢夫人的弟弟,但邢夫人很厌恶他。邢夫人出嫁,把一份丰厚家私全带到贾府,可邢德全去问姐姐要钱,总遭到“弃恶”,“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得手,所以有冤无处诉”(第75回)。
邢德全在家庭亲友间,无地位可言,在成人社会又是一味的“傻”,所以亦把兴趣转移到儿童身上,以达到一种性满足。
  且看这一幕由“呆大爷”和“傻大舅”共同参与的丑剧:
  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头只是兴头起来。……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赔罪。”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大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撑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又斟一碗来。(第75回)
  这个场景,可以说明如下问题:
  第一,薛蟠和邢德全为两个娈童而争风吃醋,已具备一种性爱的意味,并从中得到性满足。邢德全的又“嗔”又“骂”,那股酸劲可谓形神俱现。
  第二,他们是有恋童癖的,非是偶然性的举动,“天天在一起,谁的恩你们不沾”,道尽此中风情。
  第三,这些孩子是胁迫于“威劫利饵”,“只看一时有钱势就亲敬”,众人“喝命”其“赔罪”,亦不得不为之,实在是可怜至极了。
  第四,这些孩子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师父教”的,懂得风月场上的三昧,“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
  那么,他们和娈童之间有没有性的交接呢?有!
  在邢大舅发了一大通牢骚后,有一个年少的纨 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且问你两个:舅大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鸡巴,怎就不理他了?”(第75回)
  虽是一个极鄙俗的玩笑,但可察出邢大舅和娈童之间的不寻常的关系。
  恋童癖作为性变态的一种,并没有在现实生活中消失,尤其在西方,用高价收买漂亮的男童以供玩弄,在上流社会已形成恶习。据报载,当时的西德有一批人贩子,专门将男童贩卖给美国人。据洛杉矶的一位警方人士估计,整个美国有恋童者不下几十万人。马萨诸塞州还破获过一个自称为“北美人童恋协会”的黑组织,它专门提供8~15岁的男童,这个组织拥有360名上层人物,其中有教授、作家、富翁,这些人向协会纳费,协会便为他们提供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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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09:08

死的底色上的邪恶欲望

一代尤物秦可卿不幸香消玉殒,贾府便烈烈扬扬地操办了这桩丧事,排场之阔绰,声势之浩大,一一凸现于曹雪芹不朽的笔下。当浩浩荡荡的队伍将秦氏灵柩送往铁槛寺寄灵,一路上气氛庄严肃穆,而悲伤之情自见。就在寄灵的铁槛寺和凤姐等人下榻歇息的馒头庵,曹雪芹特意安排了一个回目,即第15回,名曰:王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鲸卿得趣馒头庵。细细考究,其用意是很深的。

“这铁槛寺原是宁荣二公当日修造,现今还是有香火地亩布施,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便宜寄放。其中阴阳两宅俱已预备妥帖,好为送灵人口寄居。”而“馒头庵就是水月庵,因他庙里做的馒头好,就起了这个浑号,离铁槛寺不远”。这两个名字,也是颇有意思的,“铁槛寺”的“槛”,乃门槛,比喻生死界限。唐代王梵志诗云:“世无百年人,强作千年调,打铁作门限(槛),鬼见拍手笑。”“馒头庵”的“馒头”,喻为坟墓,王梵志诗云:“城外土馒头,馅食在城里,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故宋代范成大在《重九日行营寿藏之地》一诗中,有“纵有千年铁门限,终须一个土馒头”,铁槛寺与馒头庵之名,便可猜测由此而来。

  我们不能不注意到,这个氛围的独特性。秦氏之死,哀音不绝于耳,而铁槛寺与馒头庵乃佛门清净之地,可用一“空”字概括。或者可以说:“死”是一种肉体的消亡,而“空”应是一种鲜活的属于常人的精神世界的殒落。前者是“人”的一个恒定的模式,即谁也无法逃避死亡;而后者是一种企图超越生命的虚幻形态。正是在这种死的底色上,凤姐膨胀着她生的欲望,滥用权势,行贿受贿,拆人婚姻,导致—对青年男女的自尽,腰包里硬硬地落下了三千两白银。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却在“空门”之中,偷获色欲的乐趣。

  假若说凤姐包揽这场官司,仅仅只是为了三千两银子,那理解就太肤浅了。凤姐身上的权势欲,在书中各处屡屡出现,那种能干精明,那种巧取豪夺,那种颐指气使,完全成了她的一种生存形态,也就是说她是为尽享权势所带来的快意而存在着的,她的这种存在是对于死亡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反抗。

  当凤姐表示“我也不等银子使,也不做这样的事”时,老尼净虚叹道:“虽如此说,张家已知我来求府里,如今不管这事,张家不知没工夫管这事,不希罕他的谢礼,倒像府里连这点子手段也没有一般。”

  虽是激将法,但凤姐“便发兴头”。“兴头”二字真用得好,无非指引起了凤姐动用权势小试锋芒的兴趣。且听她的一番慷慨陈词:“你是素日知道我的,从来不信什么是阴司地狱报应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就替他发出这口气。”

  这就是凤姐的性格,敢做敢为,不信什么报应,企图用这种存在形式,来对抗不可逆转的死亡阴影的威胁。但反过来又证实她之所以不断地强化这种存在形式,是因为这种死亡的威胁时时刻刻纠缠着她,使她不断地处于内在的惊吓之中。如第13回,秦可卿托梦对她进行规劝,说道:“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又说:“否极泰来,荣辱自古周而复始,岂人力能可保常的。”

  托梦自然不可信,但可知这些念头是不断地困扰着凤姐的,所以才思虑而成梦。这种困扰并没有使她觉悟,以致面对秦可卿真实的死,她依然故我,企图以自己独特的生存形式,来抵挡死亡的逼近,实在是悲壮而又可怜。

  作为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姐弟俩虽无血缘上的联系,但毕竟在一起生活多年,应该是感情弥重,一如手足;可是他对于姐姐的死,并不显出极度的悲伤,或者说只拥有一种淡淡的愁绪和惘然。当他在馒头庵见到情人智能,那一点淡淡的愁绪和惘然,亦被这个青年男子的爱欲之波,冲刷得一干二净。这就告诉我们,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人类生的全过程,而横流的爱欲却成为对死亡的又一种反抗形式,不管是自觉的还是不自觉的。秦钟作为死者的弟弟,智能则是已入“空门”的尼姑,他们的爱欲(表现为直接的调情和性交),也就具有一种象征意味了。
试读这段文字:

  他(指尼姑智能)如今大了,渐知风月,便看上了秦钟人物风流,那秦钟也极爱他妍媚,二人虽未上手,却已情投意合了。今智能见了秦钟,心眼俱开,走去倒了茶来。秦钟笑说:“给我。”宝玉叫:“给我!”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难道手里有蜜!”

另一段文字更是奇绝:

  谁想秦钟趁黑无人,来寻智能。刚至后面房中,只见智能独自在房中洗茶碗,秦钟跑来便搂着亲嘴。智能急的跺脚说:“这算什么!再这么我就叫唤。”秦钟求道:“好人,我已急死了。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智能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秦钟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说着一口吹了灯,满屋漆黑,将智能抱到炕上,就云雨起来。那智船百般的挣挫不起,又不好叫的,少不得依他了……

  这两段文字,充满了一种亲昵的欢乐的情调,把因死亡而造就的悲哀氛围,以及“空门”的宁静庄严,冲洗得了无踪迹。

  这里面的智能,身受戒律,却禁锢不了鲜活的情感波涛,见了秦钟便“心眼俱开”,可见清规戒律何等的脆弱无能。她视佛门为“牢坑”,力图挣扎出去,去尽享世俗的欢乐。以致秦钟在这讳谈色欲的庄肃庙堂,以直接的“云雨”来亵渎信奉的佛祖,这是何等精彩的一笔!

  而世俗欢乐的尽头,便是死。秦可卿的灵柩已经触目惊心地揭示此中的联系,只是活着的人不肯承认或熟视无睹罢了。

  连多愁善感的宝玉,对他们的这种性行为也是采取宽容、同情的态度的。“正在得趣,只见一人进来,将二人按住,也不则声。二人不知是谁,唬的不敢动一动。只听那人嗤的一声,掌不住笑了,二人听声方知是宝玉。”宝玉不过给他们开个小小的玩笑,便再不声张。

  秦钟终于死了。

  他“秉赋最弱,因在郊外受了些风霜,又与智能儿偷期绻缱,未免失之调养,回来便咳嗽伤风,懒进饮食,大有不胜之态”(第16回);接着智能私逃进城来找秦钟,被秦父发现,逐出智能,痛打秦钟。秦父因而气死,秦钟也终于承受不了这份痛苦而夭逝。

  爱欲导致了死亡。

  而凤姐呢,弄死了两条人命,得了三千两银子,饱尝了一回“弄权”的快意。“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来了这样的事,便恣意的作为起来,也不消多记”。(第16回)

  然而,铺陈在“生”的下面的“死”的底色,总是抹不去的。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11:00

酒宴新令的潜本文剖析

在第28回中,冯紫英举行家宴,应邀者有宝玉、薛蟠、蒋玉菡和云儿。因宝玉觉得滥饮,易醉而无味,决定“发一新令,有不遵者,连罚十大海,逐出席外与人斟酒”。

  这个“新令”的体例是什么呢?

  “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来,还要注明这四字原故。说完了,饮门杯。
酒面要唱一支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的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宝玉限定的这个“新令”,看得出是与他平日的生活氛围和思维走向有关的,那“女儿”二字,他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以此为题,可说是随手拈来,不费思索。蒋玉菡、冯紫英、云儿也对此类生活有很多的体验,皆极力赞成。薛蟠虽初为反对,并非对这种题材不感兴趣,只是平日太无文墨,害怕“乱令”,但经云儿一番启发,也表同意。

  下面且细析他们各自所作的酒令。

  宝玉: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曲子)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酒底)雨打梨花深掩门。

  宝玉这个“令”,可看出他对女儿“悲、愁、喜、乐”的最精彩的概括,或者说是他设身处地对女性这四个方面的体悟。悲的是什么?是“女儿”的红颜易老,青春难留,而觅不到称心的知己,只得独守空闺;愁的是夫婿以“仕途经济”为重,不惜别家去“觅封侯”,这其实也是宝玉所厌恶的,他看重的是“儿女私意”,而不是高官厚禄;最能表现女性风致的当然是对镜理晨妆了,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宝玉平日见过多少女儿对镜理妆,哪一次不为之倾倒呢;在春风里荡秋千的少女,裙衫薄薄,显出形体的美妙,酒落一地的笑声,那种天真、欢快、美丽的情景,宝玉极为欣赏,一个“乐”字,自见主客双方的情感互流。宝玉唱的“曲子”,可以看出他对那类多愁善感、娇弱多病的女性的关注,再深究下去,何尝不是对黛玉的极度关心所引起的万般感慨呢?甚至可以说就是黛玉的整体生活内容在曲中的精练显现,“睡不稳”、“忘不了”、“咽不下”、“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真可谓情深意切,一一体现出来。

  冯紫英是神武将军冯唐之子,他是一个交游很广,较少封建束缚,但又带有某些纨习气的年轻公子。他的家宴,能邀请处于底层的戏子蒋玉菡和妓女云儿,便可见一斑。

  他的酒令: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女儿乐,独向花园掏蟋蟀。

  (曲子)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酒底)鸡声茅店月。

  冯紫英的“令”,充满着—种浓郁的市井生活气息,看得出因他喜交各个阶层人物,特别是底层人物所带来的种种熏染。悲的是丈夫卧病垂危,喜的是生了个双胞胎,乐的是去掏蟋蟀玩,这都是市井“女儿”的最常见的生活场景。他的“曲子”,全是俚语俗词,是寻常人家的声色情愫,贾宝玉是作不出来的,因为他不熟悉也无法熟悉这种社会底层的生存场景,他被禁锢在大观园,体会的是另一种高雅的纯情的生活层面!连“酒底”“鸡声茅店月”,透现的也是行旅匆匆的艰难窘迫,可见冯紫英的日常生活轨迹,非常自由地伸延向很大很远的空间,才有此类体验。

  云儿是个妓女,每日里迎客送客,强颜作笑,受尽欺凌,对真正的婚姻生活她不敢渴求,终身无靠,老大色衰,其境更惨,若有一种暂时的爱恋也就心满意足了。

她的酒令: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曲子)豆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
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酒底)桃之夭夭。

  云儿“令”中的“悲、愁、喜、乐”,正是妓女生涯的全部内容,无须细说。她唱的这支曲子则可深究,通篇用了“花”和“虫”两个意象,“虫儿往里钻”而不得入,因为“我不开了你怎么钻”,而且用的是一个女性的口吻,称对方为“肉儿小心肝”,正如西北民歌中的女性常称所爱的男性为“肉肉”一样。这个曲子完全是一个性过程的借喻的表达,带着属于特定场景的挑逗、诱惑、戏谑、调情!这种体验,只有像云儿这种身份的女子才说得出。

  按书中顺序,接下来是薛蟠的酒令了。因他的那段奇文,素称之为“薛蟠体”,且留到最后分析,先说蒋玉菡的酒令。

  蒋玉菡是一个唱小旦的男伶,艺名琪官,生得妩媚温雅,颇有女儿之风。作为一个戏子,社会地位本已低贱,更难容忍的是,许多达官贵人将其作为淫狎的对象,所谓“好男风”即是。贾宝玉受到贾政鞭笞,就是因为蒋玉菡失踪、忠顺王不可一日离开他而来贾府索人所引起的,其命运的悲惨可想而知。他渴望的是恢复作为一个男人的性别特征,能够像常人一样的娶妻成家,过“夫唱妇随”的生活,即使这种生活贫困、多难、分离。他的酒令的全都内容,都表现的是这个: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曲子)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是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酒底)花气袭人知昼暖。

  蒋玉菡唱的“曲子”,很本色当行,既不似宝玉的那般文雅,亦不似冯紫英的那样浅俗,是地道的戏词,这是很符合他“伶”的身份的。

  薛蟠的酒令,因他素不习诗书,又没有灵性,说起来吞吞吐吐,全靠众人“点醒”才得以完成,但是很符合他的性格、素养和日常的行为举止。他可说是个“滥淫”的蠢物,除了熟悉最为鄙俗的生活场景,便是直接的性体验,毫不掩饰,直裸裸地将这些内容进入他的“创作”: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撺出个大马猴。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女儿乐,一根()()往里戳。

  (曲子)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这便是“薛蟠体”,庸俗、无聊、浅露、下流!

  在别人和他作“令”时,他的言词举动,更可作为他的“创作”的注释,整个就是一个色情狂的形象。

  云儿说“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时,薛蟠说:“我的儿,有你薛大人在,你怕什么?”当蒋玉菡说到“酒底”是“花气袭人知昼暖”时,他说:“袭人可不是宝贝是什么!你们不信,只问他(宝玉)。”“弄得宝玉没好意思起来”。当他作“令”说到“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众人大笑,他振振有词地解释:“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是?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当忘八,他怎么不伤心呢?”宝玉出去解手,蒋玉菡亦跟出,两人互诉仰慕之心,互赠礼物,薛蟠摆出一付抓奸的架势,“只听一声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见薛蟠跳了出来……”

  只有这种龌龊的人物,才能创造出这种龌龊的“薛蟠体”。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11:25

薛宝琴灯谜诗引发的争论

《红楼梦》第49回,薛宝琴才“千呼万唤始出来”,但她一露面,便别具一番风韵。

  宝琴为薛蝌之妹,亦是薛蟠、薛宝钗的堂妹,出身在一个豪商之家,从小跟着父亲走遍三山五岳,到西海沿子上买过洋货,还接触过真真国的女孩子,算是一个留过洋的人物,因此她性格开朗,见多识广,一到贾府,便给大观园带来几分“开放”的气息。特别是与宝钗相比,世俗的礼教观念对她约束较少,思想自由,天真纯净,令人刮目相看。

在暖香坞做灯谜时,李纨说:“昨日姨妈说,琴妹妹见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该编谜儿,正用着了。你的诗且又好,何不编几个我们猜一猜?”宝琴笑着应允了,说:“我自小儿所走的地方的古迹不少。我今拣了十个地方的古迹,作了十首怀古的诗,诗虽粗鄙,却怀往事,又暗隐俗物十件,姐姐们请猜一猜。”(第50回)

  这十首灯谜诗,题目为:《赤壁怀古》、《交趾怀古》、《钟山怀古》、《淮阴怀古》、《广陵怀古》、《桃叶渡怀古》、《青冢怀古》、《马嵬怀古》、《蒲东寺怀古》、《梅花观怀古》。众人看了,皆称“新巧”、“奇妙”,费尽心思,均猜不出谜底。有意思的是曹雪芹也没有明示或暗示谜底,可见其意旨正在灯谜诗之外。

  薛宝钗看过十首灯谜诗后,力排众议,说:“前八首都是史鉴上有据的,后二首却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做二首为是。”(第51回)于是,围绕这两首灯谜诗,引发了一场争论。

  先将宝琴的这两首灯谜诗录于下:

  蒲东寺怀古

  小红骨贱最身轻,私掖偷携强撮成。

  虽被夫人时吊起,已经勾引彼同行。

  梅花观怀古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

  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又一年。

  第一首中的蒲东寺,是唐代元稹的传奇《会真记》、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中的人物张生和莺莺相会、相恋的地方。宝琴所“怀”的并不是古迹,而是《西厢记》中的红娘,采用了明抑暗扬的方法,歌颂地位低贱的红娘,热情地背着老夫人巧为张生和莺莺撮合,虽然遭到老夫人的吊打也不心悔,因为有情人已成眷属。从诗中可看出作者强烈的思想倾向,即赞美张生和莺莺的自由相爱的婚姻,贬斥老夫人这种封建礼教的顽固代表者,她的失败说明少男少女对人生道路的选择不可阻拦。

  第二首中的梅花观,是《牡丹亭》中女主人公杜丽娘因渴求爱情病死之后,其父为守护其墓而建的一座庙观。后来柳梦梅寄居其中,杜丽娘起死回生,在此与柳梦梅结为夫妻。宝琴借“怀古”之名,行颂扬杜丽娘生命意识的觉醒和她对柳梦梅生死不渝的爱情之实,亦看出宝琴对自己生在贵族家庭,婚姻爱情不能自主,所产生的遗憾和共鸣。

  现在我们明白了薛宝钗之所以否定这两首灯谜诗,并非是因为其古迹“无考”,而是其内容她不能接受。她受封建礼教的侵染太深,颇为赞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限定的婚姻形态,反对男女间自由恋爱的“柔情私意”;对于闺秀读一些词艳曲,以为有伤大雅,可说深恶痛绝。对诗的题旨,她哪是“不大懂得”,而是出于维护封建伦理道德标准的需要,予以全力排斥,从诗的形式上找毛病,达到彻底推翻内容的目的。

  这种伎俩怎么瞒得过黛玉,她岂能缄默无言?!“黛玉忙拦道:‘这宝姐姐也忒‘胶柱鼓瑟’,矫揉造作了。这两首虽于史鉴上无考,咱们虽不曾看过这些外传,不知底里,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那三岁孩子也知道,何况咱们!”(第51回)。

  驳斥得何等巧妙、机智、锐利!

  林黛玉之所以如是说,是为了给宝琴的创作予以热情的支持和鼓励,因在内心深处,她和宝琴的思想是出于一脉的,宝琴的观念就是她的观念,她岂能见宝琴受斥而不援之以手?同时,也是为了保护自已,团结友军,将宝钗置于众人的对立面上。我们不能忽视宝玉和黛玉曾共读《西厢记》的情景,宝玉说:“真真这是好书,你要看了,连饭也不想吃呢。”而黛玉“不到一顿饭工夫,将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觉辞藻警人,余香满口”(第23回)。黛玉对《牡丹亭》之“艳曲”亦分外欣赏,初听时“十分感慨缠绵”,止步侧耳细听,“不觉点头自叹”,“心动神摇”,此后,竟“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便一蹲身坐在一块山石子上,细嚼‘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八个字的滋味”,弄得“心痛神痴,眼中落泪”(第23回)。黛玉以“虽不曾看这些外传,不知底里”敷衍过去,然后来一句“难道咱们连两本戏也没有见过不成”,把宝钗一并牵进去,意思是说“咱们不是都看过这两本戏吗”,一下子击中了宝钗的要害,让她挣挫不脱,有口难辩。

第一个响应的便是探春,她说:“这话正是了。”(第51回)
  接着李纨也站出来说话,作为这些弟妹们的大姊姊,又是一个婚姻爱情上的过来人,她岂能不明白此中的奥妙?她对宝玉和黛玉的这种感情纽结形式,是同情的,充满善意的。她摆出一付“公允”的姿态,引经据典,曲曲折折地对宝钗的评断予以驳斥,说得有根有据,合情合理,但又不露半点锋芒,可说是一段妙文:
李纨又道:“况且他(指宝琴)原是到过这个地方的。这两件事虽无考,古往今来,以讹传讹,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这古迹来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时节,单是关夫子的坟,倒见了三四处。关夫子一生事业,皆是有据的,如何又有许多的坟?自然是后来人敬爱他生前为人,只怕从这敬爱上穿凿出来,也是有的。及至看《广兴记》上,不止关夫子的坟多,自古来有些名望的人,坟就不少,无考的古迹更多。如今这两首虽无考,凡说书唱戏,甚至于求的签上皆有注批,老小男女,俗语口头,人人皆知皆说的。况且又并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怕看了邪书。这竟无妨,只管留着。”(第51回)
  这段话中,“敬爱”二字值得注意,虽说的是关云长,却可推测出难道不是后人对红娘、张生、莺莺、杜丽娘、柳梦梅的“敬爱”,才“穿凿”出“蒲东寺”、“梅花观”这两个古迹来?!并明白地为黛玉、宝琴作掩护,“况且又不是看了‘西厢’‘牡丹’的词曲”,用心之良苦自见。
  “宝钗听了,方罢了。”(第51回)
  一场关于薛宝琴灯谜诗的争论,到此结束,宝琴、黛玉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13:07

不 解 之 谜

猜谜是一项高雅的文化娱乐活动,《红楼梦》一书中,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不但能展现制谜和猜谜人的才华和智慧,而且能透视出他们微妙的心理特征,这成为了曹雪芹塑造人物的一种手段。

  第50回和第51回中,共设有13首灯谜诗,但书中并没有交待谜底,成为“百年大虎”,可说是费尽后人心思。其中薛宝钗作的一首灯谜诗,更是扑朔迷离,云山雾罩,至今也没有
一个结果。

宝钗也有一个,念道:

  镂檀锲梓一层层,岂系良工堆砌成?

  虽是半天风雨过,何曾闻得梵铃声?(第50回)

  要猜这个诗谜,先得从当时场景出发,再来细细推断。最先出谜的是李纨和纹儿,学术味很浓,“宝钗道:‘这些虽好,不合老太太的意思,不如作些浅近的物儿,大家雅俗共赏才好’”(第50回)。所谓“浅近的物儿”,应该是常见的近在身边的东西,一说大家就明白,尤其是那位老祖宗贾母,不要不合她的“意思”,要让她感到高兴才是。正是基于这一点,薛宝钗才制了这样一个诗谜。

  谜底到底是什么?

  有的说是“笙”,但漏洞不少,这最后两句,实在有些风牛马不相及。有的说是“围棋”,因棋子是佳木“檀”、“梓”所镂锲,下棋你围一层我围一层,“风雨”喻为搏战时的氛围,但最后一句却扣不上去,终觉牵强附会。有的说是“松球”,松球恰如诗中所言,精雕细镂,确非人力所成,不仅如此,风雨来时,它是不会发出梵铃一样的响声的;并引申说,书中的灯谜酒令无不暗示人物的未来,预示情节的发展:薛宝钗虽如松球八面玲珑,层层设谋,处处精细,但无非是“半天风雨”下的牺牲品,虽成佳配,但贾宝玉悬崖撒手当和尚去了,也不知出家在何方,落得自己像松球一样干枯而死。

  粗粗看来,很有道理,但深究下去,又有问题了。首先是松球并不是常见的近在身边的东西,对于这些生在深闺大户的人物,松球是比较生疏的,定然“不合老太太的意思”,薛宝钗一心要讨老祖宗的欢心,不会以此来作为谜底。其次,薛宝钗日思夜想,就是怎么成就她与宝玉的“金玉良缘”,怎么会想到在诗谜中预示宝玉将遁入空门,自己将独守空闺,青春老死呢?这就差强人意了。第三,松球虽有层层叠叠,而非“镂檀锲梓”,亦并不“八面玲珑”。

  有一说倒是有些见地,即谜底是宝玉脖子上挂的那块“通灵宝玉”。

  可惜分析得过于匆促,我便加以发挥,其理由是:一,宝玉脖子上挂的“通灵宝玉”,确实是个“浅近的物儿”,贾府上下无人不晓。二,贾母最钟爱的是宝玉,用他的“通灵宝玉”作谜底,最能讨她的欢心,这看出宝钗的用心良苦。三,“通灵宝玉”是女娲氏炼石补天剩下的一块石头,被缩成一块扇坠大小的美玉,上面镌有“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和“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等字样,还有“五色花纹缠护”(第8回),这“一层层”的镂锲,确非“良工堆砌”而成。四,宝钗亦有一个“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两面共刻八个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宝玉看后,说:“姐姐这八个字倒真与我的是一对。”(第8回)因此,宝钗所有的心思都在这“金玉良缘”上,她相信她和宝玉的婚姻是天意所指,不是靠“良工堆砌”而成,这“通灵宝玉”拿来设谜,正曲折地透露出她的渴求和希冀,是很顺理成章的。五,但她并非没有担忧,宝玉深爱黛玉,她心里是明白的,这横来的“半天风雨”,总是动摇着这“金玉良缘”,或者说黛玉的存在,使她的心头总是“风雨”交并,坐卧不安,担心这段好姻缘失去。而这八个字“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錾在金器上”(第8回),且与“通灵宝玉”上的字恰成“一对”,这不是命中注定么?可惜这个和尚不知在何处——“何曾闻得梵铃声”?反过来说,要是这个和尚总在身边,证实他们确系前生命定的“一对”该有多好!

宝钗出完这个诗谜,接下来宝玉和黛玉各作了一个,然后薛宝琴作了十首灯谜诗,最后两首为《蒲东寺怀古》和《梅花观怀古》,谜面歌颂了红娘成就了张生和莺莺的自由恋爱婚姻,以及柳梦梅和杜丽娘坚贞不渝的生死之恋,便首先遭到了宝钗的否定,因为她认为这是大违礼法的,在内心她是赞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更相信“金玉良缘”乃上苍所赐,所以才说“后两首无考,我们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两首为是”(第51回)。黛玉岂肯苟同,便予以反驳。从宝钗此时此地的心理反应,亦可作为她制作诗谜动机的一个反证。她念念
不忘的是贾宝玉的“通灵宝玉”,那是与她身上的佩物成为“一对”的“浅近的物儿”,拿它来作谜底,既合了“老太太的意思”,又能达到“雅俗共赏”的效应,岂不两全其美?!

lanaxie 发表于 2007-5-10 18:13:50

青年时代的贾政

当我们打开《红楼梦》,贾政出现在我们视域里的时候,年岁也已不小了,而且端方老成,刻板拘谨,颇有几分威严,清客们见了笑脸相迎,仆妇们见了噤若寒蝉,儿孙后辈却惟恐避之不及,已是一个十分可恶可厌的人物了。

  “赫赫扬扬,已将百载”的贾府,到了贾政这一代,已经“渐渐地露出了那下世的光景来”,内囊渐空,入不敷出,经济上捉襟见肘。而贾府内部勾心斗角,风云四起;儿孙们只
知吃喝玩乐,醉生梦死。真可说是“大厦将倾”,气数欲尽。贾政正是处于这
样一个典型的环境中,不得不绷紧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力图来维持贾府繁荣的局面。他崇尚儒学,整肃秩序,苛律子孙,忙得不亦乐乎,仿佛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特别是对待宝玉这个“于国于家无望”的“逆种”,动辄呵斥,恨不能一夜之间造就出一个封建社会的楷模来。当宝玉迷途不返,叛逆之举日甚一日时,他不惜亲抡大板,痛打不止,欲置其死地而后快,“不如趁今日结果了他的狗命,以绝将来之患!”

  这个贾政还有什么可爱之处?各类红学家论及他时,往往尽意鞭挞,不留情面,这当然是合乎情理的。

  但是,贾政年轻时是这副模样吗?或许也有许多可爱之处呢?这些书中自然没有涉及,很难得出一个完整的印象。毕竟一个人总是由少及长,尔后老去,青年时代是一个重要的阶段,书中散见的一些只言片语,细细勾出,也可见出贾政年轻时的大体轮廓,我们会惊讶地发现那个贾政和现今的这个贾政简直判若两人,别具另一番风采。

  第84回中,贾母和贾政及邢夫人、王夫人在一起聊着闲话,贾政说到宝玉的不长进,令贾母很是不快,辩护说:“只是我看他(宝玉)那生来的模样儿也还齐整,心性儿也还实在,未必一定是那种没出息的……”贾政忙作解释,作一点自责,才使贾母高兴起来。接下来,贾母就题发挥,很值得我们注意:

  贾母因说道:“你这会子也有了几岁年纪,又居着官,自然越历练越老成。”说到这里,回头瞅着邢夫人和王夫人笑道:“想他那年轻的时候,那一种古怪脾气,比宝玉还加一倍呢。只等娶了媳妇,才略略的懂了些人事儿。如今只抱怨宝玉,这会子我看宝玉比他还略体些人情儿呢。”(第84回)

  常言说:“知子莫如母。”贾母的这一番话,说的当然是实情,绝非虚拟。那么,贾政的“古怪脾气”到底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所谓“古怪脾气”,在书中也常被加强在宝玉头上,无非是指活泼好动的个性,敏捷多变的思绪,丰富激扬的情感,不尊世俗常规的逆反心理。也就是说不像眼下的这个贾政,“越历练越老成”,迂腐、刻板、卑俗,缺少勃勃的生气。

  贾政曾自称“自幼于花鸟山水题咏上就平平的”,这其实含有某种自谦的成分,恰恰说明他曾在这方面有过相当多的实践,既然要题咏花鸟山水,就必须亲近大自然,理解大自然,必须具备一种诗的灵性和发现美的能力。我们可以从他对诗词的赏鉴上,看出他的功力之所在,并不缺少真知灼见。他在品评贾宝玉、贾环、贾兰的诗时,深知贾宝玉的诗不愧为上乘之作,题旨妙,有悟性,造词遣句工致,而贾环的诗却卑俗不堪,但他却违心地夸赞了贾兰的诗,这是为什么?可以说这是因为“政治标准第一”所致,因为贾兰的诗表述了一种立志入仕的思想,颇符合儒家学说的精义,而宝玉诗中活泼的灵性恰反映了对功名的鄙薄,虽好也不能夸誉一语。

  许多评论家都把“大观园试才题对额”看作是贾政一次显示愚蠢、平庸的机会,我倒不以为然。相反,那恰恰表现了贾政不俗的文学功底,他的眼光并不低下。对于清客们的一些题词题联,他左一个“俗”,右一个“也俗”,一概予以否定。但对于宝玉所题的对联,却能领悟到此中的新奇,或“点头微笑”,或表面说着“也未见长”、“更不好”,而心里却是极为欣赏的。

试举二例如下:

  “抬头忽见山上有镜面白石一块,正是迎面留题处”,有的说“叠翠”,有的说“锦嶂”,拟了不止几十个。宝玉却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莫若直书‘曲径通幽处’这句旧诗在上”,众人夸奖,“贾政笑道:‘不可谬奖。他年小,不过以一知充十用,取笑罢了。再俟选拟。’”所谓“再俟选拟”,其实就是拍板定稿了。
接着到了水边一亭,有清客说题“翼然”,贾政驳回,自拟“泻玉”,贾宝玉又是一番宏论惊人,最后自题为“沁芳”。贾政并不因为儿子的否定而恼怒,颇宽容地命他题一副七言对联,宝玉“机上心来”,念出“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贾政听了,点头微笑,众人先称赞不已”。

  此后的园中题额作联,父子之间似乎达到了某种心灵的默契,亲切和善,互相切磋。虽说在众清客和儿子面前,贾政不得不摆一点父道尊严的架子,间或断喝一声,但喜悦之情却是难以掩盖的。这就说明贾政在青年时代,也曾以诗词歌赋抒发性灵,描写风月,寄托过许多浪漫的情愫。后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在森严的封建礼教的挟持中,迅速地“改邪归正”,着意于仕途经济的学问,有意泯灭鲜活的情感的冲动,请听听他的自白:“如今上了年纪,且案牍劳烦,于这怡情悦性文章上更生疏了。”

  在贾府的中秋月夜,贾政居然热心参加了贾母所倡导的“击鼓传花”的游戏,这对一向端庄严肃的贾政来说,是颇为难能可贵的。这说明他身上年轻时好玩耍喜游乐的遗风流韵依然存在,积压心底的情感波涛并未完全僵死。书中还多次写到他主动要求参加贾母和孙儿孙女们的游戏活动,都因贾母怕他在座,影响后辈们的玩兴而被拒绝,贾政曾说过母亲“偏心”的话,以表示自己的遗憾。这次“击鼓传花”,“鼓声两转,恰恰在贾政手中住了,只得饮了酒”(第75回)。接着又被罚说笑话一个,想不到一向正儿八经的贾政,竟说了一个颇为卑俗的丈夫怕老婆的故事。不妨录下,以探贾政心迹:

  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陪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更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唬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第75回)

  这个笑话引得贾母和众人都笑了,此中当然包括他的子侄们在内。在此时此刻,贾政当然是解除了心头的“监督”机制,露出了一个较为真实的“本我”出来,与长辈和晚辈同等地处于一种亲昵而戏谑的氛围之中。同时,这个故事的内涵,又披露了潜意识中被压抑的对性爱的种种冲动,可以推测,在青年时代,他是爱谈论女人,或喜欢接近女人的。

  在书中,可以与贾政作为映照的,则是甄宝玉了,原先的那种“古怪脾气”,渐渐改去,一心于仕途经济,可见封建礼教的赫赫声威。而与之为反衬的,则是他的儿子贾宝玉,在叛逆的路上愈走愈远,丝毫也不肯回头!

Aloha 发表于 2007-5-31 06:34:21

今天实在太累了,到有空了再来好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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