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houkeqk1213 发表于 2007-6-7 06:14:58

(转帖)不打不成才

几十年来,已经习惯浸泡在师生的爱戴、家长的尊重中,虽然我是个做人低调的知识分子,但不经意间还是有几分欣欣然飘飘然。而一篇几千字的文章突然使这番惬意化为乌有,虚幻的五彩羽翼全部褪去——儿子杨昊鸥一篇《我和父亲的战争》先在《四川文学》刊发,继而引起了国内几十家报刊转载,新浪、北大中文网等网络媒体推波助澜,尤其是拥有 1003 万份发行数量的《读者》还把那充满火药味的标题印在显眼的封面,不用说,我这当父亲的几十年来修炼成的灿灿金身顿时污渍斑斑。朋友、同事的电话高密度轰炸,从云端重重摔在地上,恶名远扬的父亲形象疑点重重,面目全非。

    “那时父亲打我,我像一只小鸡被他那双练过举重的长满肌肉疙瘩的胳膊架起来,被打得哭天喊地……父亲本着‘不打不成才’的战略指导思想,问心无愧地殴打着他惟一的亲生儿子。”

    老师将信将疑地问他们的领导:“你真有那么厉害?”

    学生充满好奇,杨校长平时对他们如慈父一般呀:“昊鸥哥哥写的该不是小说吧?”

    记者都是老朋友了,他们对传播的作用当然更明白,似玩笑非玩笑地对我说:“字字血泪胜斧钺哟,哈哈!”

    一向坦坦荡荡的校长我忐忑不安了,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一千遍都会变成真理,何况儿子文中内容完全属实,字字句句铁证如山。可是怎么解释对学生慈爱有加,对儿子暴虐无情?慈祥与残暴原本水火不容,校长是将“双面性格”融为了一体,还是干脆是个“双面人”?

    我开始反躬自问,认真回想。对儿子施暴的镜头不断闪回——

    有一次是回老家,儿子白日与姐姐玩得欢快无比,忘了日记。夜间,父亲一手拧着呼呼大睡的儿子的耳朵,一手噼噼啪啪暴打,白嫩的屁股青红紫绿,梦中惊醒的儿子两眼透出惊恐,声声哀嚎像寒冬雪夜中遭受重创的小动物的哀鸣,撕肝裂肺……

    长期以来,要求儿子每天练习乒乓球,如哪一天没有圆满完成指标,那通常是有一顿“笋子炒肉”(竹片打屁股)等着,最厉害的是用跳绳抽打,绳子上身,血印条条,母亲拍下儿子伤痕累累的照片,父亲凶狠施暴的“罪行”,欲“广而告之”,中了邪似的父亲却振振有辞,“不打不成才!”

    儿子7岁那年,被父亲我带着横渡大渡河,过了江,形势发生了变化。回头看,两百多米的江面浊浪排空,暴涨的洪水淹没了来时的线路。情况变得十分险恶,却不料又有意外发生:一条隐藏在水中的钢缆在儿子大腿白嫩的肌肤上划开一条两寸长的口子,霎时血肉模糊,“爸爸!”儿子眼中流露出惊恐,小小人儿有点吃不住了。我察看一下,完全无所谓地说:“大惊小怪干什么?游回去。”看着父亲一张不通人情的冷面孔,可怜的7岁幼童无可奈何,只好转身扑入激流。儿子在前,老子带着救生圈断后。儿子乏力求救,老子铁石心肠,一个救生圈就是不给他,要将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尽吃奶的力,儿子漂游一千多米才踉跄靠岸,眼见瘫软在沙滩上的儿子,看着已被江水冲刷得皮肉翻飞的伤口,等在岸边的母亲吓得面如土色。

    在我们这个文明古国里,对父母传统的定位为“严父慈母”,“慈”大同小异,“严”的程度有别,但“严”的内容中基本都有“暴力倾向”是不言而喻的,连我这个外面口碑很好的省级优秀校长也不能免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封建的成才观念很深蒂固,“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名言警句的渗透强度之劲广度之阔匪夷所思,它不仅轻易穿越时空,并且在代代相传生生不息中“发扬光大”,达官贵人爱之,布衣平民亦爱之,这种潜意识的爱诠释的是人类生存社会的本能,这种本能体现的是让子孙“声名显赫,光宗耀祖”。时下流行的一句话,“孩子的成功才是父母的成功”,如果孩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或沉湎网吧不能自拔,或偷盗抢劫,或吸毒卖淫,父母纵有万贯家财,纵然仕途平步青云,但日日面对败家子少年犯,什么样的荣耀也掩盖不了心中的惨淡愁云,成功失败冰火两重天,于是父亲们堂而皇之理所当然地“施暴”,于是千千万万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别无选择地接受心理禁铜生理摧残。

    “宽是害,严是爱”,严父之爱往往是一种封建的情感异化,爱子之情超越一定界线就如真理超过一小步也是谬误。细细反思严父的暴力倾向,也决不仅仅是让儿子的未来一帆风顺,未免就没有包藏私心?儿子的出人头地,未必不是父亲茶余饭后甚至后半生夸耀的主要谈资。

    仲夏的夜晚,星星闪烁,黄莺儿婉转歌唱,一杯清茗,一卷新书,可书房中的校长没了往日的气定神闲的愉悦,不堪回首的记忆不断在脑海中被重复叠加拷贝,灵魂的拷问让忐忑不安的心愈发沉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请问你是昊鸥的爸爸吗?”普通话亲切柔和。“昊鸥的爸爸”?哦,是的,当然是。只是,难道这是一个名衔吗?我的头衔不是“杨校长”、“杨老师”、“杨先生”吗?看来儿子出息了,我的头衔就多出了一项。“是的,我是昊鸥的爸爸。就是被儿子张布出去的‘我与父亲的战争’中的那个爸爸。”

    电话竟然是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打来的。是《实话实说》栏目策划王未先生。他在《读者》上读到昊鸥的文章,兴趣盎然,他说他非常希望把父子故事搬上荧屏。

    哦,在他来说,可能是找到了一个好题材;而对我来说,这难道不是在更广泛的层面扩大影响、自墨自污?中央电视台的实话实说啊,那影响多大!我不干。

    暑假期间,一家三口顶着酷暑西藏游,跋涉在日喀则寺院丛林中,王先生再度打来电话相劝。儿子对上不上央视无所谓,让我定夺。这小子不担心负面影响啊,没有心理负担啊,先是把老子的家丑端了出去,现在又把皮球踢给了父亲,他只管在一旁坏笑。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父亲终于慷慨激昂,“为了免除下一代的苦难,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匆匆结束了西藏之旅,带着一身疲惫,满脸的“高原红”,按王先生的邀请,8月3日直接赴京城录制节目。

    在那既熟悉又陌生的录制大厅,面对著名主持人和晶的咄咄逼问,面对台下众多观众真诚的目光,父子再度演绎“战争”,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凄厉哀嚎,儿子先火山爆发后冰雪消融,父亲反思“暴政”实话实说。多年来面对儿子的“成功”,社会的认可,父亲洋洋自得之际,却从未想到那是牺牲了儿子的所有童趣得来,为了一己之念,断然变为缺失情感的“冷血动物”,强令儿子去实现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在那样的专制暴力下,怕天使都会变成魔鬼,这样的成功实在不可取,更何况这也未必能保证“成功”,事实证明这样的“成功”几率屈指可数,绝大部分的孩子在拳脚棍棒下走向了厌学和逆反的无底深渊。

    有些事理闹明白需要很长时间,但人生易老,时不我待,不及时大彻大悟悬崖勒马,几十年光阴如白驹之过隙,而孩子的生命却承受了许许多多不该承受的苦难。上个世纪20年代,鲁迅先生曾大声疾呼“救救孩子”,上个世纪70年代刘心武先生再次大声疾呼救救孩子,两者拯救的肉容有别,但拯救的对象和目的完全一致,而今天我们是不是应该大声疾呼救救严父,因为不拯救严父的灵魂就难于拯救今日的孩子。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从京都返乡,校长自言自语,“今后我有了孙子辈,一定珍爱善待,一定精心设计多套素质教育方案……”

   “如果我有了儿子,决不给你们带!”已去广州的儿子在电话中斩钉截铁。

    母亲问:“还信不过我们?”

   “隔代亲,不娇惯才怪。”

   “哪你咋教?”

   “打呗,不打咋成才?!”

    父亲握着另一个听筒,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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