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我穿着白色的衣服行走在黑色的街上,那条曾经血流成河但始终不长记性的大街,那条应该走花车、彩车,而不是坦克车、装甲车的大街,应该是长安,而不是久乱的大街。
这一天,我总会想起那些以赤诚换取亡牌,热爱生命却被剥夺了生命的人们。想起比米歇尔更悲伤的勒克莱齐奥。想起他《战争》中说的那些话:
“于是,一切都蜂拥而至。像一队耗子,成群结队地进发,结成一个战线。撞击城墙、路障,又仿佛像海涛,形成成千上万条波浪,汹涌澎湃,滚滚向前,压到一切……它就在人的脑袋后面,如今,它在人的脑袋后面张开了大嘴,喘着粗气。种种罪恶,声声诅咒,狂怒的火光展示在世界的面前,使其笼罩在它设置的那张电网之下。只要抓住什么,就将之碾为灰烬。在它看来,什么都值得一击,什么都值得一毁。它有无数獠牙、利爪、尖嘴……枪管急射的火焰飞逝而过,炸弹爆裂,竖起的雕像、静止的蓬帐,倒坍吧!你没有权利再立在这里;白衣的少女,趴下吧!你没有权利再面对陌生的人。暴力要人们低下头,在布满污泥与铁丝的地面匍匐前进。女人,你裸露身体不再是为了让人赏心悦目,而是要去挨枪子,去接受羞辱的目光,在你的身上留下道道伤口,揭示生命内心的隐秘。”
这一天,无论你从哪个方向——不管你从天使,还是从撒旦那里出发——都不可接近,更遑论逾越。
这一天,让人类的良心行走在情感的刀锋之上,使没有被蒙蔽的灵魂看见罪恶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一天,是高山,是沟壑,是罪孽深重的结晶,也可能是彰显启示的转捩。
这一天,是上帝给予这个民族最严重的警告与警示。它以令人惊恐的灾悲剧形式现身。其悲剧的程度显然已达数百年不遇的最高极限。
这一天,难道我们能简单地把它说成是一种普通的杀戮?仅是一张纯属偶然、发自地狱的请柬?
这一天,我们岂能仅用一般的灾难就予以清楚地说明?难道它没有包含比灾难本身更多更多的东西?
这一天,无疑是野蛮中的野蛮,残酷中的残酷,疯狂中的疯狂,不义中的不义。
这一天,又何止近代史上最黑暗的一个页码?又何止物国史上最黑暗的一个章节?
如果这一天的警告是徒劳的,那上帝肯定就是个失败者;如果上帝真的失败了,那我们将永远无法理解这一天。
如果这一天不能得到理解,那我们就只能傻呆呆地望着横亘在我们脚下的那一道沟壑,这沟壑为我们而劈开,也为我们的跳下而存在。
这一天是不允抹去与蒙混的,倘若如此,那就是人类所有纪元中羞辱中的羞辱,无耻中的无耻,罪孽中的罪孽。
因为这一天除了是一种最高的警示,同时也是一种最好的证明。证明什么?证明这个民族秉性中的两个极端:不可救药的邪恶,人性底线的遗存。
如果这一天终究被人们淡化,那我们就有一千个理由相信:任何上帝于斯无解,任何人心在此无望。
如果这一天最终被人们遗忘,那我们就有一万个理由认定:魔鬼会继续明笑三千载,善良会一直暗哭五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