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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anaxie

[小说] 转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祭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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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36:26 | 显示全部楼层
2章 成长的伊甸园
  
  一 初来乍到
  灯
  一丛美丽
  暖和
  一个名字
  我的秘密
  我的新娘
  叫小灯。
  ——节选自《灯》
  
   梦中的燕园。
  北大——这个令无数高考学子望尘莫及的名字。
   门是仿古的门,厚重、结实、宏雄、正大、巍然、凝练。
   她的“民主与科学”,她的“兼容并包”,她的前沿、她的开放、她的权威、她的治学理念和学术自由在中国的高校中是屈指可数的。北大的校友遍布全世界,有知识、有创造、有杰出的领域,就有北大人的踪影。
   校史教育。戴着老花镜的教授或是学者洋洋洒洒铺陈式的讲演把他们带入清朝末年,“中国要强大”,忍辱负重的改革派们和维新志士扛起教育的大旗挥舞,筹建京师大学堂,这是第一所国立综合性大学,也是当时中国的最高教育行政机关。然而清政府统治者的昏庸终将一个马背上的王朝引入没落。教授不无哀叹,悲郁的神情在寂寥的大学堂里凝结,停顿——“中国不会灭亡!”,教授继而意气奋发,蔡校长元培先生走进学子们的心中,教授将先生的大德大范、奇闻趣事娓娓到来,胡适、鲁迅、陈独秀、刘半农、钱玄同、马寅初们身着长袍或者西装革履一一走入这座神圣的殿堂,问题?主义?文化?道儒?科学?自由?民主?未来?民生……
  鼓掌,热烈的掌声回旋在大学堂的上空……
  在中国,没有哪一所大学像北大那样同一个民族的命运息息相关,同一个国家的发展唇齿相依。北京大学为民族的振兴和解放、国家的建设和发展、社会的文明和进步做出了不可代替的贡献,在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起到了重要的先锋作用。爱国、进步、民主、科学的传统精神和勤奋、严谨、求实、创新的学风在这里生生不息、代代相传。
  这是少年大学生海子入学的第一节课。教授标准的普通话、抑扬顿挫的讲演让他雄心壮志,他梦想着将来的某日,头戴大檐帽端座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某个法庭中间,威风凛然的主持公义正道,为受害者们挽回一份欣慰或者将罪恶者的残忍泯灭。
  海子庆幸班主任的远见卓识对自己当初的选择。因为,这里有着无数令人尊敬的名字!
   朱光潜,查海生的另一位安庆老乡,身材矮小的他,在中国美学界首屈一指,光一部《西方美学史》,就足以使他的名字永载史册,流芳百世。他对中国美学的贡献无疑是创造性的。
   海子和他的同学每次从图书馆回宿舍时,总会看到一位老人静静地坐在墙角的青石板上,朝着过路的人微笑致意,有时候会掐一朵小花献给路过的学生,老先生是那么的和蔼善良,一副童心未泯的样子,海子难以理解老者有如此的举动。
  高年级的同学告诉海子,老者的名字叫朱光潜,这着实让查海生吓了一大跳。
   海子没有想到这位写过鸿篇巨制的大师级学者就在自己身边。原来,朱先生对人一向都具绅士风度,十分友善,对待年青人更是如此!
   海子了解到他的安庆老乡朱光潜先生人格力量的伟大:他几乎周济过任何一个因经济困难而向他求助的学生!他让没饭吃的学生直接去他家,他给家境贫寒的学生购买火车票的事,路人皆知,而他自己的生活却十分简陋,每天粗茶淡饭以事温饱。
   季羡林学富五车。
  冯友兰贯通中西。
  王力铸文学史话。
  ……
   如果给北大罗列名单,那恰是在叙述一部中国现代史。北大的命运和中国的命运是相互联系着的。
   京城、皇城、紫禁城、围城。
  大街小巷、胡同小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北京悠久的人文历史地理给初来乍到的海子留下了异样的印象。他还记得前些年看电影中出现的镜头,如今,这些镜头就在自己的眼前一一展现。
  情不自禁!
  茫然!
  惑!
  海子思绪的碎片追忆到童年的憧憬与梦想中。
  
   北方人的饮食以面为主,这使得从小生长在南方以吃米饭为主的海子不太习惯。在北京大学的食堂里,米饭供应还算正常,那些南方的同学每天都排起长龙在米饭供应窗口,打上4两或半斤米饭,一毛钱菜就可以饱食一顿。同班的一位北方同学不理解南方来的海子为何天天只吃大米饭,他甚至问海子那东西吃多了会不会磨破嘴皮,海子哑然失噤,无以言对。
  
  
  北京的中秋节正是秋高气爽之时。浩月当空照,月光轻轻泻进宿舍,室友们都出去了,伤心的小海子借着电灯发出的昏暗的光线,把一张纸平铺在床上,底下垫起几本厚书写起信来。
   “亲爱的爸爸妈妈弟弟们:”海子刚写第一句,泪水就禁不住涌了出来。他用那小巧的手背擦干,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往下写:“你们身体还好吗?弟弟们的学习成绩有没有进步?今天是中秋佳节,你们一定围坐一起吃着芝麻饼吧?宿舍其他同学都赏月去了,惟独我一个人留守宿舍,我好想家,更想念你们。”
   泪水又一次顺着海子的腮帮流下来。小海子想起了在家的情景,每年中秋节,一家人总是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吃着妈妈做的面条,爸爸兴致来时,还会喝上一两盅自己酿造的土酒,用筷子头沾点送进自己和弟弟们的嘴边。妈妈则讲着月老和嫦蛾的故事,小海子和弟弟们总是问妈妈,还有呢,还有呢?
   妈妈讲累了,小海子和几个弟弟也进入了梦乡。
   海子想起了母亲,又伤心起来,他接着往下写。
   “妈妈,我想您想得特别厉害,每次看到同学的爸爸妈妈来看她,我就更加伤心了,有时候晚上我会躲在被窝里偷偷哭泣。哎,亲爱的妈妈,我是不是不争气啊?我怎么能长大呢,我怎么能成为您的骄傲呢?北京的天开始冷了,冬天就要到来。您也要注意保暖,我走的时候留下了5元钱,给您买双皮手套子,给爸爸买对耳焐,给弟弟们买几双袜子。哦,对了,那5元钱我把它压在箱子下面。我想,将来等我毕业拿工资了,您和爸爸就可以享福了……”
   “爸爸,您还在给别人裁减衣服吗?我穿着您亲手缝制的衣服,同学都说土气,可我感觉暖和就行,北京特别大,刚来的时候,我忙着注册。注册好学籍,一时竟找不着自己的行李,可把我急得够呛,帮我安置,一切都井井有条。我心里感激他们。”海子吸了一口气。
  “上个星期天我和他们去了一趟王府井,那是北京最为繁华的地方,人山人海,比我们镇上赶集还要热闹。商店很多,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不过价格也不菲,我花了两毛钱帮妈妈买了一根发夹,妈妈,您可不要怪我太奢侈哦。这种样式在我们那儿买不到,我过年带回家,您一定会喜欢的。”海子想象着妈妈接到他买的发夹该是多么高兴啊!他有点得意起来。可是,很快又陷入悲伤之中。
  “我有时候吃不饱,”海子改了过来,“我吃得很好,每天都有很多的油水进肚子……”
  海子每次打饭的时候都节省着盘算,较少的生活费只能让他望“荤”兴叹。
  写到这儿,海子有些哽咽,“我真想马上回去,妈妈,您不争气的儿子又泪水汪汪了。”海子抹了抹发红的鼻子。
  “昨天,我身体不太舒适,有点发烧,也没有去医院,我真怕症状加重,一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下午,晚饭时好多了。妈妈,您不知道我生病的时候想您想得多么厉害,妈妈,我想到了会不会死去,要是我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您和爸爸、弟弟们了,妈妈,我想得是不是太多,要是您在我身边就好了。”
   ……
   “请爸爸、妈妈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努力。”
   “请你们保重身体。”
  “此致
  敬礼!”
  “儿子:海生”,海子擦干了眼角的泪水。
  信写好后,海子把它对折,放进信封,然后趁着月色跑到附近的邮筒前,小心翼翼的把祝福塞进去。
  海子哆嗦着身子回到了宿舍,辅导员老师给他送来了两块月饼。
  两行热泪速地挂在海子的脸颊上,在月光的映照下,如白色的珍珠。
二 法律系的冬子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海子分在法律系法律学专业79级2班,全班51人,唯有他一个来自安徽,另一位来自安徽的女同学在1班。他的年龄在全年级最小,个头也不高,1.6米不到,一副天真可爱的娃娃模样,很是招人喜欢。他讲家乡怀宁方言的时候,“L”和“N”分不清,前鼻音和后鼻音分不清,同学们都喜欢学着这个小弟弟“感”(讲)话。打饭的时候,同学会喊到:“小查,你可‘七’(吃)饭噻?”
  当然这是一种善意的学舌,大家在业余时间调节一下气氛,相互逗着玩,海子也用河南话、四川话、上海话、东北话、秦腔学着别人的方言。
   “‘偶’(我)刚‘七’(吃),不很饿。”
  “你不‘七’(吃)我‘七’(吃),”同学又故意学道,海子看同学都在笑,才知道自己被愚弄了,一声不响地走到自己的床边,低下头翻阅起教材《哲学》。不过,一会儿又把刚才的“羞辱”忘得一干二净,抢着别人的军帽戴在自己头上,找来镜子左照照,右比画比画,爱不释手的样子,等自己劲兴够了,还是要物归原主。
   其实在这个集体中,很多人都把他当作弟弟看。弟弟的角色是有好东西吃的时候,看心情分享他一部分,偶尔给他点小气受,顺便逗他玩。
  海子学的专业是法律学——The Science of Law,从英文的字面上理解,就是“法的科学”,既然西方法律学较系统完备,和其它的人文科学一样,法律学也在社会的价值尺度领域里被赋予强烈的科学定义。关于“法律”一词,海子只是从中学政治课本中略知一二。
   老师向他和他的同学们解释了法律学的意义:法学专业的学生应具有坚实的法学理论基础,系统地掌握宪法、民法、刑法、行政法、经济法、诉讼法、国际法等领域的法学知识和法律规定,了解国内外法学理论发展及国内立法信息,并能用一门外语阅读专业书刊。在能力方面,学生应能较熟练地应用有关法律知识和法律规定办理各类法律事务,解决各类法律纠纷,并具有从事法学教育和研究工作的能力和素质,从而使其具有较广泛的适应能力。
   法律学专业的学生,意味着要以法律为业,意味着将来从事法律教学和研究的工作,也就意味着他们将来从事律师、法官等与法律相关的一切职业。
   这样的专业是查海生和他的同学们毕业后谋生的饭碗,这个饭碗能够使他们安身立命,而且赋予其神圣的涵义。
   从事这样一种职业的人,不但要有大量的、全面的知识储备,熟知和了解法律、法规方方面面的内容,再一个就是要有理性的分析能力、客观的公正信念和无私的奉献精神。
   从老师庄重的措辞中海子知道了,他学的是一门严肃的科学,同其它的自然学科相比,其逻辑性和理性色彩也十分严谨、密实。法律与每个人的人生理想与价值追求一致,它体现的是生活中一切规则与不规则的现象运动,和谐与不和谐的冲突。而海子他们这帮人将来要在不均衡的因素中找到制衡点,缔造属于人类生存生活的美好秩序。生活中的林林总总,人生的悲欢离合、家长里短等诸多难题都与法律有关。
  海子学的法律学专业学制四年,所设课程分为两类。一类为主课,设:法律原理学、大清律例要义、中国历代刑律考、中国古公历代法制考、东西各国法制比较、各国宪法、各国民法及民事诉讼法、各国刑法及刑事诉讼法、各国商法、交涉法、泰西各国法(罗马法、英吉利法、法兰西法、德意志法)。另一类为补助课,设:各国行政机关学、全国人民财用学、国家财政学。
   海子不会想到他学的专业竟有包括那些领域和门类。仅从学校发给他们一本本厚厚的教科书就能知道法律学的复杂性和兼容的广博性。这些教科书包括《哲学》、《政治》、《经济学》、《中共党史》、《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选读》、《国家与法的理论》、《宪法学》、《文科高等数学》、《法学原理》、《中国法制史》、《刑法总论》、《民法总论》、《刑事诉讼法学》、《刑法分论》、《物权法》、《民事诉讼法学》、《经济法学》、《债权法》、《法理学》、《商法总论》、《国际公法》、《行政法与行政诉讼法》、《国际私法》、《国际经济法》、《外国法制史》、《西方法律思想史》、《中国法律思想史》、《犯罪学》、《立法学》、《刑事政策学》、《刑事侦查学》、《国际税法》、《外国行政法》、《司法精神病学》、《法律实务》、《刑事执行法》、《法学概论》……
   北大的法律系走在中国的最前沿,现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国致公党主席的罗豪才先生当时就在法律系任讲师。在海子入学的1979年,学校根据当时的急需在全国率先增设了国际法学专业。
   15岁的海子知道,他必须用心好每一门必修课和选修课,每门功课成绩都要合格,这样四年后,才能顺利拿到毕业证书和学士学位证书,凭“两证”分配工作。
  
   不久后,有位同学给他取了个好听的外号———冬子。原因是有一天那位同学在观看电影《闪闪的红星》时,发现剧中的主角长得颇像同班的查海生同学。
   “冬子”便成了同学们对查海生的昵称,海子在班上男女同学的不断传递中接受了这个称呼。时间长了,大家倒把这个小弟弟的真实姓名忘记了。
  海子脑袋大,身子小,一些女同学则叫他“小萝卜头”,这是小学课本上的一个聪明可爱的人物形象。但这个名字似乎有损人格,一段时间后便被喊停。
  关于海子的“小”,那是出了名的,那是开学的不久,班级组织去长城游玩,在留影时,由于人数众多,摄影师让他们聚得紧凑点,为了节省空间,年长海子十几岁的本班同学赵立国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不知情的人绝不知道照片上的那位孩子是竟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这张有趣的照片已经被历史定格成一段难忘的记忆,它长留于人们的心灵深处。
   海子学习很勤奋,他明显感受到了北大那种良好的读书环境和浑厚的文化底蕴。北大是张大温床,希望的种子播撒在这里,经过辛勤耕耘,会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终结硕果。
  
   紧张忙碌的大学生活带给海子的是另一种感觉,但他不久后便融进这种良好的校园学习氛围中。
   大学不同于高中学习,老师讲课速度急驰,笔记要随着老师的讲授而持续下去。海子原先工整的字书写跟持不上,由“行书”变“草书”,这样才能跟上进度,速度和效率才是检验学习的最好方法。高中学生上课都在一个固定的教室进行,大学不同的课目要在不同的教室进行,分为“大课”和“小课”,有时候是一个班的人在一起上,有时候几个班的人合在一起上公共课,海子起先很不习惯这种方式,等一节课上完了,可能有要换另一栋楼的另一个教室,如是之跑过来走过去,把本是对新环境陌生的海子弄的晕头转向。
   北大七九级学生都是那些学习上的楷模。恢复高考制度才三年,同班的有些同学却为此耽误了八、九、十来年考进来,基础层次有着很大的差别,他们也格外珍惜上大学的机会,这些同学知道,自己能考取北大,既是自己拼搏奋斗的结果,也是运气的结果,这与高考填志愿有很大关系,因为每个省的录取分数线存在着一定差距,假如让其中的一部分同学来年再考,录取的可能是北京邮电学院或者安庆师范学院,亦或是铜陵财经专科学校,运气不好的可能会名落孙山。
   这没有什么不正常!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学习的意义,那么为这种“意义”加冕也不足为怪。不知道那些人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学习热情与不竭的精神动力,每个人都像一个功率硕大的水泵,一股脑儿想要把整个北大的知识吸干。
  孔老夫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在这里体现得特别真实,所谓“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尚书》),老师们强调“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礼记.学记》)
   海子生性腼腆,不敢用他那蹩脚的怀宁话和老师当面交流,遇到难题时,总是请教那些年长的同班同学,或者通过递纸条子间接地请教任课老师。对于这样的举动,海子“撞钟”的力量只能算“小者”,得到“大鸣”的机会甚微。
  只是他的英语成绩总是提升不上来,原因是他几乎没有学过英语,79年高考亦将英语科目排出应试范围之内,以后逐年增加英语成绩的砝码,从30%折算起,到100%,这中间经历了好几年,到80年代初中期,英语才作为一门完整的科目纳入高校录取的总成绩中。英语科目学习的欠缺,就意味着海子的英语要从“ABC”开始学起,如果英语不能过关,对于那些引进来的法理条文就无法准确有效的定义和理解,更主要的是在学习的过程中,英语有着相当广泛的作用,论文材料、论据的引用要参考国外原版的或者还没有翻译成中文的原著或期刊。
  海子刚在大学上英语课时,听老师的英语表达非常吃力,他害怕老师点到他的名字让他自己用英语回答问题。越是这样想,海子的头就低得越低,而他的名字被老师点到的频率似乎越高。
  海子急了。他跑到书店购买或到图书馆找来一大堆英语学习资料,躲在被窝里借手电筒微光温习。学生英语成绩是老师们关注的问题之一,可是这样的效果并不明显,一段时间后,海子对英语逐渐失去了兴趣,只是顺其自然。
  “作为一个北大学生,你必须熟练应用英语。”这是北大老师的清高,可是也正是这种“清高”成就了北大人的梦想。因为这样的梦想是对学生前途和民族法律事业的一份责任心,老师们总是不厌其烦的给这些底子薄弱的学生们创造学习英语的环境,利用课下时间“开小灶”。
  
   辅导员老师召集到同宿舍的同学,强调集体学习的重要性:这是共同进步,取长补短的最佳办法。
   于是,在海子的宿舍,每天晚上大家临睡前都你一句、我一句的用英语对话。海子却少参与其中,他只是听。
   只是时间久了,他也从原来的“不愤不启,不诽不发”羞于启口到“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
  海子的英语基本上能应付自己的专业,但不够精深,以至于在后来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中,由于英语成绩而未能录取。
  他的同学王国新(副班长)劝过海子:“海生,你这么聪明,将来不考研就很可惜了。”
  “我英语不行,怕是考也考不上。”海子说。
  “那你该在英语上下点工夫啊。”
  “我对那兴趣不大。”
  “你还小啊,怎么会对英语没有信心?”
  “为什么要强调我们学好英语,为什么中国人要用英文思考西方的东西,而西方人却少用汉语思考我们的东西?”海子的回答让王国新无话可说。
  
  学校每个月补发的生活费,顶多只能维持半个多月的生活,剩下的半个月生活费,靠父亲每个月寄给他。父亲每个月寄给他十元钱作为生活补贴。这是父亲呕心沥血,每晚挑灯夜战为乡亲们加工衣服而得到的额外收入。对于这辛酸的十元钱,海子格外珍惜,除了用于购买日常的生活用品和吃饭花销外,他几乎不买其他的东西。
  北大老师告戒自己的学生:将赡才力,务在博见。
  海子知道“博见”是源于驳杂广泛的阅读来增加知识的储备。偶尔,他也会到书店买一两本书,这些书不外乎小说、哲学、美学一类的或者世界名著。
  
   海子对待自己的书,十分珍惜。他是个有洁癖的人,从不在书上信手涂鸦。顶多在书的扉页上签个名字或盖上印有“海子”的小私章。我们从他的藏书中可以发现,鲁迅先生的《彷徨》是他上大学最早购买的书之一,上面留有他“查海生”的签名和日期。
   买书需要花钱,海子哪来更多的钱?北大图书馆的藏书数量在中国的大学中也是首屈一指的,里面各种古今中外的书籍应有尽有,毛泽东在解放后也多次来此借书。毛泽东的借书证被编为第一号。
   北大的图书馆全天候开放,它为读书借书的人提供了极大方便。来这里借书的不但有学生,还有众多的学者教授。他们把很多时间泡在这里。
   泡图书馆是北大的一种时尚,这种时尚延续至今,毫不褪色。
   海子刚来图书馆借书,则是为了专业学习的需要,老师开给他的书单,他要找到后一一阅读和浏览,以便能完成好老师布置的作业。
  海子由于个头小,图书馆的老师还以为是哪家教职工的孩子跑错了地方呢,就赶快叫他别往里闯,直到海子从他的口袋里掏出学生证。
  海子借完书登记时,怎么也够不着台子,只好用双手把书和证件举起来递上。
   大一上学期,法律系开的课程并不太多,但是海子仍以全部精力投入到其中去。一方面是他的性格好强,不甘心落后于别人;另一方面,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拿到奖学金,减轻父母的经济负担。
   学习使人上瘾,北大很多的学生都是学习狂。上高中时拼命学习,上大学时仍如饥似渴地学习。
   海子自小就养成了自觉的习惯。进入北大后看到别人在疯狂地学习便没有什么别扭或大惊小怪。
   为了不拖后腿,除了课堂上认真听讲,做笔记,课后还得不断温故。逢周末,他带上五六个大馒头,早早地来到未名湖畔,找一块干净的草皮,席地而坐,拿着自己的书,开始认真地默背。他的专业决定了他必须要利用大量时间去背诵那些条条框框的法律法规、法律术语,而且须牢记这些东西,待用的时候才能马上脱口而出。
   背诵这些东西真是累得要命,当海子觉得有些疲倦了,就躺在草皮上休息一会儿,这也是自我调节的一种绝好方法。
   中午,他啃几个随身携带的大馒头,算是午餐,适当休息后,海子又继续边看边默背,书被关关合合,和众多的北大人一样,一副书呆子样子。
   当夜幕快要降临时,海子揉揉发花的眼睛,站起来活动一下关节,提着书本恋恋而归。
   可能是阅读习惯不太好,海子看书时喜欢躺在床上,时间一长,他发现自己的视力锐减,看书有些模糊不清,只有近距离才能看得清晰。同学们建议他去眼镜店配付眼镜。
   到眼镜店问一问价格,吓了他一大跳,一付眼镜的价格抵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好点儿的还不止,最差的起码也要半个多月的生活费。况且差的镜片戴长时间后,视力会越来越差。
   海子悄悄隐匿了买眼镜的想法,想自己眼睛的视力还没有到十分严重的地步,他就暂且把这个想法搁到一边。
   海子有一个帆布袋子,里面既可以装饭缸子,也可以装书。
   每次一放学,大家都以很快的速度跑出教室,拎着饭缸走入大讲堂(那时候北大的食堂还在大讲堂的原址上)排队等候打饭,打完米饭或馒头后,就地蹲在大讲堂内吃起来,个个像小鸡啄米似的,几千人的场面,甚为壮观。
   十五六岁的海子正处于发育阶段,他每餐除了打上几两米饭就地解决外,就是打点最便宜的菜,经济紧张的时候,干脆打一碗3——5分钱的汤。
  他还学着北方同学,打上几个馒头,用袋子装好,挂在床头,当作晚餐。若是下午没课,就把它们当作零食,一边看书,一边一点点儿的把它们撕进嘴里,还没有等到晚上,几个馒头就被海子“消灭”得一干二净。
   海子一般不喜欢参加体育活动。他既不会打篮球也不会踢足球,在他家乡的学校,根本就没有正规的体育课,所谓的体育课,无非是老师让学生列队站好,立正、稍息之后围着操场跑两圈。
   班里组建篮球队,几个身高马大的大个子占据了绝对优势,哪还轮到海子!打比赛时,海子和班里的女同学同属拉拉队成员,为比赛的同学呐喊助威。
   那时候大家思想单纯,一个班级的同学形同一家人,大家和和睦睦,没有什么多大冲突,遇事一起商量,表面相处还算得上和谐。
   北大的讲座多,一进校园,海子就被各种讲座的海报吸引。
   不久后,海子和其他的同学成了听客。开始时,各种讲座都要参加,甚至包括自然科学方面的讲座。可是他听不懂,确实听不懂,但既然坐了进去,又占了位,总不好意思半场退出,只能既来之,则安之,硬着头皮听,人家鼓掌,他也跟着鼓掌。
   后来听讲座,海子则是有目的地去选择,主要是拣自己有兴趣的讲座去听。北大名师荟萃,高者云集。海子时常被他们的精彩演说而折服。
   学校通过各种方法、途径培养学生的德育、智育、美育。海子在这里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严谨而又不呆板的治学精神。
  
  寒假快要到了,海子提前几个星期给家里寄了封信,告诉家里人学校在哪一天放假,他到达怀宁的具体时间是哪一天等等。
   父母接到信后,思念儿子的心情更加剧烈起来。自打海子走后,父亲和母亲每天谈论的主题就是儿子,不知道儿子在北京生活得可习惯,听说北京比怀宁天气冷得多,儿子是否知道给自己添衣加被,有没有被人欺负?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一想起幼小的儿子,母亲就掉眼泪,她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到北京,去看一看、摸一摸好久不见的儿子。她还想为儿子做上一顿可口的乡下饭菜,她知道平时儿子在家里,最喜欢吃她烧的“山芋粉圆子”。在北京,哪能吃到这种正宗的“农家饭”。当然,操采菊没有去过北京,北京对于她来说,也只是个想象。
   查裁缝为了和儿子通信方便,特地自制了一个木头信箱放在自家门前,他们和海子的通信通常几个星期一次。
   每次接到北京儿子的来信,母亲操采菊都热泪盈眶,儿子的一句话、一个标点符号仿佛都已变成熟悉而又久违了的声音,这声音伴她朝朝暮暮。儿子每次给她写的信,往往都要读上好几遍,因为儿子的笔迹,她看着心里暖和。
   海子每次给家里的信,不外乎描叙一些他在北大学习、生活方面的事,遇到一些麻烦和困难从不轻易和父母说起,他知道,父母必将为这些事担忧不已。
   他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
  
  三 我的村庄,我的归来
   麦地
   别人看见你
   觉得你温暖,美丽
   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
   被你灼伤
   我站在太阳 痛苦的芒上
  
   麦地
   神秘的质问者啊
  
   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
   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
   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节选《答复》
  
   自从接到儿子要回家过年的信后,母亲把平时家里省吃俭用、买肉打牙祭的钱拿出来,在街上买了七八斤半精半肥的猪肉,回家用刀在上面斜划几道口子,再往上面洒了些盐粉,放在瓦坛子里腌制。
   操采菊知道这几斤腌腊肉能给儿子带来很好的胃口,儿子长这么大,也没有吃上几顿让他垂涎三尺的腊肉。
   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次在亲戚家的饭桌上,年幼的海子首先拣了一块腊肉放进自己的碗里,一位大人狠狠瞪了他一眼,那位大人可能嫌这孩子不懂事,人家大人还没有动筷子,小孩子居然先吃起来,而且还专门吃最好的菜。当然,相对于整个贫穷的查湾村,贫穷程度更深的查裁缝家在别人的眼里往往是被不屑一顾的。
   那一个狠狠的眼神被母亲和年幼的海子烙在了心灵记忆的深处。母亲早已习惯了把苦埋在心里,她饱受了命运给她带来的一切苦辣酸味。
   她想要儿子享受到别人家孩子同等的待遇!她不愿让儿子受到委屈,儿子是她的至爱,她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海子!
   海子在学校提前预订好了北京开往合肥的火车票。这一张车票是他的辅导员老师赞助给他的,算是压岁钱。辅导员知道海子同学家里贫困,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安徽老家和家里人过个团圆年。
  
   海子接受了辅导员老师的一片深情。每每受到别人的恩情,海子内心都倍觉温暖,他想有朝一日自己飞黄腾达了,一定会加倍回报曾经给予他无私资助的人们。
   看着别的同学都买了一些北京当地的土特产捎回家,海子也去附近的商店转了一下,买了几斤核桃、糖果、麻花等小吃。
   依旧是一个人回家,海子背着他的帆布大背包,这个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教科书和一些课外读物。他把那些带给家里的小吃放在书的上面,以免被压碎。另外,他还从食堂打了很多馒头。这些馒头是他路上的食物,剩下吃不掉的大馒头带回家分给弟弟们吃。他要让家里人尝尝北京馒头的味道。
   在家乡,像南方这样落后的小山村,很少有人能把馒头做得像模像样,他们的技术欠缺,只会往里加些碱粉,蒸出来的馒头不是太生硬就是结块严重,吃到嘴里没有松软的感觉。
   海子想,他带回来的这些馒头一定让邻居们大开眼界,所以他决定,留两个送给左右邻居们。
   还是来时的那条线路,火车从北京开往合肥,再从合肥换乘汽车赶回怀宁县城。一路上风尘仆仆,海子感到特别轻松愉快,别人问及他的身份,海子说他是北京大学的学生。旅客们起先还不相信,以为他在吹牛,直到他们看到北京大学的学生证。那些人瞠目结舌地问他这、问他那,还有人塞了一些好吃的给他。他们对眼前的这位年少的北大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
   三个弟弟早就知道了哥哥回来的具体时间,一大早就穿好衣服起床,走到车站,在寒风中等待着迎接他们的大学生哥哥。
   开进车站的每班车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次大惊喜。终于,在急切的盼望中他们等到了久违的哥哥。
   弟弟们很快接过哥哥手中的行李和肩上的背包。
   哥哥还是老样子,只是穿的衣服和以前不一样,像个城里人。
   海子打开行李袋,拿出在车上人家给他的好吃的小食品分给弟弟们吃。弟弟们个个乐得手舞足蹈。
   他们四个兄弟一路步行回家,在路上,海子和弟弟们又说又笑,他讲许多好玩有趣的事给弟弟们听。那些遥不可及的新闻趣事对于几个生活在小山村的弟弟们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天方夜潭。
  
   父母亲早在村口遥望着他们早点归来。当他们终于走近了时,操采菊赶快迎了上去,一把深深地、紧紧地抱住了思念已久的儿子。她笑嘻嘻地拉着儿子冷冰的小手,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儿子。
   儿子长高了,也变得“洋伙”了。操采菊激动得又不知和儿子说些啥,她怕孩子给冻着,赶快把海子的手放在她温暖的腰窝里捂着。
   一进家门,海子把还没有来得及发给弟弟们的北京小吃发给爸爸妈妈,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人,村子里的小朋友听说大哥哥回来了,也赶快过来凑热闹。
  “海生,快把北京的糖果拿出来分给他们。”父亲查振全吩咐道。海子拿出糖果,一个小朋友分几块,人人有份。山村的孩子们很少吃到这么高级的糖果,一个个都美滋滋地细细品尝。
   这比起乡下小店兜售的用“糖稀”做成的糖果,档次可高得多,味道也不一样。糖果纸印刷得特别精美,小朋友们在剥开糖果后,把糖果纸都揣进自己的荷包。
   邻家的大人一来,海子和他的父母又过去和他们寒暄几句,孩子们就被落到一边去了,几个顽皮的弟弟和他们吹起了牛皮,他们照本宣科地把哥哥在路上给他们讲的一些奇闻又重新吹嘘一番,那些孩子照样听得津津有味。几个弟弟不断地向他们炫耀自己的哥哥有多大本领,这可把那些小朋友们给羡慕死了。
   “海生哪,北京的生活不错吧。”有邻居问道。
  “差不多,就是人多。”海子回答道。
  “这孩子真谦虚,这么小就考上北大,将来还了得?”
  “他哪会谦虚,就是头大,脑袋瓜子比别人好使些。”查振全把话题转移到儿子的天分上。
  “是哦,我们从小看海生长大的,他就是聪明,这一点,不佩服他没办法。”
  查振全看邻居一个劲的夸他的海生,很是洋洋得意,“你可能还不晓得喂,他在北大都是最小的。”查振全听说自己的儿子在全年级最小,为了更能凸现儿子的早慧天赋,故意把儿子说成北大最小的。
  “呵,那不得了。将来当大官了,可不要忘记我们。”
  “那是,那是,怎么说,海生也是个小字辈的。”查振全故意放低了调子。
  “我哪会当……”,还没有等一旁的海子准备说“大官”时,父亲赶快阻止了他的讲话。
  “海生,你把那些在北京照的那些相片拿出来给叔叔婶婶们瞧瞧!”
  “恩。”海子到内屋拿出了那些照片和其它的一些图片。
  “是很漂亮,还是带彩的呢?”邻居们发出了赞叹的啧啧声。
  “这是我们学校,喏,这是校门;这是万里长城;那是王府井……”
  
   海子回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他那些仍在高河中学补习的同学耳朵里。实际上,他的那些同学时常向海子的父母打听他在北大的一些情况。一些人还和他保持了通信联系。他们这些艰苦奋战的农村高考学子急需知道一些外面的招考消息,例如北大去年在安徽省的录取线是多少,其他院校的招录情况又是如何?他们希望从成功考取大学的同学那里获取一些准确的讯息,以便自己来年报考院校的时候,心里有个底。
   由于当时各个院校在录取高考新生时,寄发录取通知书的时间有先后,海子的录取通知书寄得较早,事后他才得知他们那届文科班有好几人考取大学,除了他自己,本班的一名女同学张琴考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另一名同学何发贵则被安庆师范学院中文系录取。
   寒假期间,他们各自返乡,成为昔日的同窗好友们关注的对象,同学们想从他们那儿获取更多考试的经验和更巧妙有效的学习方法来弥补自己的不足,以备几个月后的高考。
   在家里,海子尽可能地把所收集、知晓的讯息,一一详细地告诉同学,认真解答着同学的各种提问。
   从小生活在农村的海子知道,他的那些屡败屡战的同学走高考的路是他们踏上人生征程的唯一选择,这是个贫困交加的时代,读书升学才是真正的救命稻草,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给他们一点精神上的慰藉,就会转化为他们学习的动力,这种动力是他们屡败屡战,坚持不懈努力的信心所在。
   尽管海子不能给他们真正地带来些什么,可是,那些复读的同学却都以他为样榜,他们将从前的细节一一烙在如饥似渴的备战的弦上。此时海子的话仿佛也成了至高无上的真理,在这些复读的同学看来,通过自己的苦读奋战考取大学才能构架人生的梦想和理想。
   对于眼前的这位年龄比他们其中任何一位都要小的同学,对于他这么小就考取中国第一流大学———北京大学,对于他将来由他的大学所带来人生和事业上的辉煌,其内心的羡慕和复杂的情绪是可想而知的。
   海子在同学跟前没有恃才傲物式的眼神,也没有衣锦还乡“乐笑天”式的举措,他知道珍视别人的自尊心等于保持了自己的风度,所谓“与人以实,虽疏必密;与人以虚,虽戚必密。”
   海子小心谨慎地回答同学的提问。
   凭着自己的想像和海子同学的回答,这些落榜生们也能想像象牙塔中美好的生活,他们渴望在不久的将来也能踏进大学校园。
   没有梦想,没有渴望,意志就会失去支撑的力量,生命的支柱坍塌倒下。没有参加过高考的人无法想像这种美好的意愿。
   那是一种梦的飞翔,或“以梦为马”。
   尽管最后的结果是大部分人仍以失败而告终。
  
   海子被邀请到同学家串门时,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同学的父母亲都对这位年纪小小的北大高才生充满了好奇,把他当作尊贵的客人对待。
   在一番闲聊之后,同学的父母亲为他准备了相对丰盛的午餐。
   当海子端起酒杯要敬同学的父母时,同学不禁怀疑他是否有这个酒量。海子举杯一饮而尽,同学用惊诧的目光投向他,问他哪儿来的这么豪爽。
   “全是被那一帮北方同学带的!”海子回答得很干脆。
  “大学给喝酒吗?
  “怎么不给,大学的环境相对中学要宽松得多。”海子有点得意。
  “那你平时一定也搞两盅喽?”
  “恩,不过大部分是人家请客,我们可是是穷人啊。”
  “穷人的孩子在大学受到的待遇不公正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何以得见?”
  “你可以想象别人的富有,当你也须知晓自己的窘境。别人赐你的一杯烧酒可以暂时将你忘却暂时的贫穷,等你醒后,你会发现心底的沟壑是有多么不平整。”海子端起一杯,又一干而尽。
  “你们北大的学生群体中也有这样贫穷与富有之间的沟壑吗?”
  “千万不要把北大想象得太美好了,作为一个社会群体,他们之间存在的矛盾是无处不在的。”
  “你是怎样维系自己心态的平衡的呢?”
  “大学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我唯有珍惜读书的时光,用篇章典籍充斥大脑的另一半,饥饿时跑步,吃饭时睡觉。”
  “那你的日子过得一定很艰苦。”
  “相对别人,确实很苦,我想这些都是上帝的恩荣。”
  “以苦为乐,大者也。你平时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事不关己,无须挂起;有恩则报,无情随风。”海子神情有些黯淡,同学和他碰了碰杯子。
  “听人说,大学的课余生活逍遥,是这样的吗?
  “根据自己的兴趣找乐。你可以冬天跳进未名湖中洗澡,也可以夏天跑到总务处处长家骂娘,还可以在春天的操场上狂奔舞蹈。”海子微闭眼睛说着这些话,同学看他有些醉,赶紧招呼着他吃菜。
  “我都不敢想象你们的自在。”
   “大学就是这样,过不了多久你就知道了。”
   说得同学和他的父母亲心里都甜甜的。他们不得不承认海子经过大学生活的锻炼,比以前成熟了许多。
   酒足饭饱后,海子被同学安排在自己的房子里休息。
   他不敢马上回家,要是父母知道他在外面喝酒,肯定会责怪他。倒不是父母不让他喝,主要是担忧他虚弱的身体。海子从小体单力薄,父母比谁都清楚他的身体状况。
   等一觉睡醒身上的酒气味消失后,海子一个人走回家里。
  
   除了去同学家串门,每天看书是他的必修课。他把自己偏爱的专业教材和课外书交替起来阅读,这样既不枯燥,又能增长见识,收效不凡。
   也许在北大养成的习惯,他每天看书都要到深更半夜,晚上点一盏煤油灯,孜孜不倦地进行下去。这样一来,家里的煤油耗量多了。若在平时,父母节省得连灯也不多点,父亲每晚做缝纫活也把灯芯拨得丁点儿那么大,这样可以节省煤油。为了儿子能看书,他们舍得让儿子去“浪费”。
   第二天早上,他比父母亲稍晚起床,母亲为他备好了早餐,等他吃完后,又要帮着几个弟弟补习功课。
   调皮的弟弟们总是想用最难的题目“考考”这位大学生哥哥,看看哥哥究竟有多大能耐,是不是比自己的老师还厉害。
   弟弟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哥哥是大学生,比起他们那些高中、初中,甚至小学毕业的老师们,文化程度可高得多,他们不明白这一文化层次上的区别。
   弟弟们眼中的那些所谓的“难题”,在海子的眼里当然是“小儿科”,小菜一碟,他想都不用想,直接算出答案。但为了能使弟弟们在做题的同时理解题目深层的含义,他一步步、详尽地说解给弟弟们听。
   他教给弟弟们的是学习方法和解题步骤思路,而不是一个简单的准确答案。他知道,只有掌握了这些,弟弟们以后遇到新的问题才能迎刃而解。
  
   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当地的“小年”。这一天,家里人要去上坟拜祖。海子作为长孙,要领着弟弟们给逝去的祖宗们上坟拜谒,磕头祈愿,以求平安,同时表达对祖宗的崇敬之情,不忘祖辈的养育之恩。
   农村人相信这个。海子父母特别备了大量的“钱物”,他们相信祖宗能收到孙子们“烧”给他们的“钱”,“吃”到孙子们供奉的“酒菜”。
   这是中国乡村的一种最淳朴的心愿表达,这种表达方式并不代表他们落后、愚昧。
   操采菊时刻担心着大儿子的“命运”,不知道他来年、今后的运程怎么样。过大年前的一天,她带着儿子在附近的一座庙里抽了一签。
   那位“大师”等他抽好后,即祝贺他们:上上签。
   操采菊满意地笑了,这一回,她给了庙里和尚双倍钱,她认为自己这样奢侈值得,算是感谢老天对儿子的恩赐和保佑。
   只要儿子顺心顺意,她就会放心多了。
   操采菊百分之百相信其中的灵验度。每次烧香拜佛前,她都要禁荤三日,净身后方敢踏进供有菩萨的庙门。
  
   大年的钟声越来越近。查湾村家家户户都开始紧张忙碌起来。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打扫卫生,清扫屋里屋外,除去脏污,拂却灰尘。除旧迎新,寓意来年兴旺发达。
   按照祖辈传下来的风俗习惯,腊月二十九上午,查振全用碎竹丝捆扎了一个大竹扫帚,让大儿子帮着他一起把土屋子里门窗上、梁上、墙壁墙角上的蜘蛛丝网,残留的灰污逐一清理,扫净。
   接下来便是书写迎春对联的事情。往年,他们家的对联都由村上的教书先生代写。今年,查振全一定要让他的大学生儿子海子书写。
   海子的毛笔字写得不好,但父亲的意愿他不好违背,他不想让父亲失望,便答应了下来。
   父亲希望儿子书写的对联给家里带来祥和气象,也要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大知识分子。
   海子找来纸和毛笔,小心地练习起来。天哪,很少写毛笔字的海子可犯困顿了,叫他这个书法的门外汉怎么办呢?海子还是找来书法帖子练习了一番。
   最终,他硬着头皮拼凑了三副对联。一副贴在自家大门上,两副贴在父母和弟兄四个房间的门上。
   刚一贴上,查振全就端着小板凳坐在门口,叫过往的人点评儿子写的春联。村民们对这位北大高材生写的对联又是恭维,又是赞叹不已。即使那些看不懂或只认识几个斗大字的人也跟着掺和。
  “不得了哇,大学生写的字就是好。”
  “真是书法家,我看查湾再也找不到第二位!”
  “海生的字就是漂亮,不承认不‘照’(行)。”
  “这字这么工整,不是一般人说写就能写的。”
  “这是海生写的吗?我以为是买的呢。”
  ……
   他们之所以对海子那些写得并不好的毛笔字拍案叫好,原因只有一个:海子是北大学生!
   查振全又一次心满意足地笑了。
  
   这一年的大年饭吃得格外热闹。查振全夫妇从大年三十中午开始准备洗菜,切菜。
   操采菊在灶台上煮肉烧菜,查振全便在灶台下架柴烧火,把握好火候,配合妻子炒菜的需要。忙到下午五六点钟,做好了八九个菜,桌子中间立着一个火锅瓦炉子,里面煮着“肉圆子”。
   一家人围着饭桌,谁也不先动筷子。父亲建议大学生儿子先吃第一筷子,给家里带个好头。海子夹着一口“喜菜”(由胡萝卜丝、粉丝、肉丝等混炒的菜)放进自己嘴里,几个弟弟跟了上去夹菜。父母也动筷子了。
   气氛非常热烈。海子以水代酒,祝愿他的父母亲身体健康。
   老两口子笑得很温馨,查振全端起自制的土酒一干而尽。
  “HAPPY NEW YEAR,MY BROTHER!”海子情绪高涨,他举起酒杯朝向自己的三个弟弟们。
  “海生呐,你刚才讲的是哪一国话噻?”妈妈问到。
  “是英语呗,我们同学平时聚会时,喜欢相互Congratuation祝贺一下。”
  “是什么意思啊?”
  “向弟弟们祝福新年!”
  “哦,原来这样,你弟弟不懂外文。你们三个还不和哥哥喝一杯?”妈妈吩咐道。
  三个弟弟连忙举起酒杯。
   父母和弟弟也相互敬酒致意。一家人其乐融融。
   南方人过年少不了“圆子”,“圆子”代表团圆美满之意。母亲特地准备了一大锅的圆子。
   小弟弟早就嘴馋了,不等圆子冷却就直接从滚热的锅里夹起圆子放进嘴里,烫得哇哇叫,不住地吮吸着嘴,大家都被他这副可爱的样子忍俊不禁。
   在分享两只鸡腿时,母亲拣了一只给海子,另一只分给了小弟弟查舜君。
   海子又迅快将鸡腿夹给母亲碗里。母亲又夹了过去,海子又将它夹给父亲碗里……就这样,一只鸡腿被推来推去。海子最终不愿意自己吃下这只珍贵的鸡腿。
   吃完年夜饭,父母象征性地给每个孩子包压岁钱,每人两毛,海子也不例外。
   几个弟弟拿着压岁钱随即去小店里买了些鞭炮,一个个地扯下来燃放。全村的孩子都喜欢这么做。他们互相提着灯笼,聚集在一起,拣别人家门口燃放过而药引子尚未燃着没有炸响的“碎鞭”,把它们收集起来装进衣兜里再一个一个地燃放,大家你一个我一个地点着,“劈里啪啦”直响个不停。
   鞭炮是查家村年夜的喜庆标志。他们最重视的是凌晨十二点的“开门鞭”。“开门鞭”的燃放顺否“预示”着他们来年家景的好坏。
   等到十二点钟声敲响,查振全早已把准备好的“开门鞭”用竹竿子挑起,全家人一起等着海子把它点燃。
新的一年在轰轰隆隆的鞭炮声中开始了。
   按照父亲的提议,他们一家人要守夜到天明。海子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只是他的三个弟弟熬不到一两点钟,就相继进入甜蜜的梦乡。
   海子陪着父母聊天,嗑着南瓜子到天亮,又帮着他们准备好大年初一的早餐。早餐是面条加“元宝”(鸡蛋),寓意风调雨顺,招财进宝。
  
  四 八十年代新一辈
  
  时间进入了八十年代。1980年是八十年代的第一年。1980年是个不平凡的年份。开春后,查湾村进行了“土地分到户”,也就是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集体的土地被划归给了每家每户承包,查振全家人均分到了一亩多地。
   大包干后,大家的劳动积极性都非常高。查振全夫妇以最大的精力和热情投入到土地耕作中去,通过近半年的辛苦劳作,这一茬庄稼收获下来,得到的果实还真不少。这些粮食足可以解决全家人的温饱,还稍有些积累。
   这一年,全家人再也不会为温饱问题而愁眉苦脸。即使在青黄不接的季节,也有足够余粮为生活提供保证。
   这是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邓小平先生为全国农民做的一件大好事。
   改革开放的思潮同样影响着大学。身为中国高校领头军的北京大学,在“德先生”和“赛先生”(民主与科学)传统精神引导下,各种学术交流活动如雨后春笋般绽露在这座名牌学府,这包括同世界一流大学之间的交流和互访。
   那些在文革后重新执教的教授学者们,浑身充满着懈劲,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智慧和才识全部释放给这些未来的栋梁们,老师们认真负责的“教”和学生刻苦的“学”相得益彰,真正的学问家在燕园里普遍受到了尊重。
   随着泡图书馆的时间增多,海子对其它的书籍也产生了兴趣,特别是侦探小说。海子深陷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之中,似乎有不能自拔之势。
  海子借着自己虚构的情节,利用课余时间把他们连成一部中篇侦探小说,然后拿给同学们看,大家被他的小说中的精彩的连环故事吸引,这本小说也就成了意外的“抢手货”,从这个同学手里传至另外一个同学手里,在不断的传阅和损耗中,原本完整的页码被磨损的“体无完肤”。
   八十年代初期,汪国真、北岛、舒婷等诗人的诗歌对于大学生影响较大。北岛的诗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一度是大学生们心中的名言,诸如此类名言还有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等。
  对青年大学生们影响较大的是“朦胧诗派”。代表人物为北岛、江河、舒婷等。在七十年代中后期动荡而又激烈多变的社会环境中,中国诗坛迅速崛起一批新秀,他们的思想意识趋向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思考,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这给那种歌颂式的诗风大换血。而另外一些诗人,从政治的激情宣泄中摆脱出来,注重人性的体验,从人的情感和内心世界出发,通过对“自我”的情感,心理内容的表现,表达诗人们内心的感情世界。这种偏向内心世界的表达方式迎合了当时的大学生追求超前、反思历史、自由、本我的心理。“冰川纪过去了,/为什么到处是冰凌?/好望角发现了,/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北岛《回答》),在人性堕落的时代,朦胧诗用朦胧的力量对社会投下了影射:“我推翻了一道道定义;/ 打碎了一层层枷锁;/心中只剩下/一片触目的废墟”(舒婷《一代人的呼声》)
   “朦胧诗”在燕园被不断传阅、抄录,诗歌爱好者们乐此不疲地聚集在一起朗诵诗歌、谈论诗歌。各个系自办诗社伴随着燕园的诗歌大气氛而生。
   北大的校园也时常有诗歌讲座与聚会,很多学生把精力投入到诗歌的写作与交流中。后来余杰说的一句夸张之词至少能说明北大从事诗歌创作的人数之多:十个馒头砸向十个北大学生,至少有八九个是诗人。
   但这一切好像与海子无关,他更喜欢读一些武侠小说和通俗小说。
   北大图书馆的文学著作名目繁多,既有文学性很强的巨篇大著,普通通俗类读物也忝列书架之上。海子一开始接触较多的是诸于《三侠五义》、《初刻拍岸惊奇》、《绿牡丹全传》、《施公案》等书,常常自娱其中,海子好奇丈义的心理在这些故事情节中得到了满足。拿武侠小说为例,它们大都有有共同的特点:侠士们原先的身份归附于官吏的居多,跟随官吏们断案查办。这些人出现的形式有两种,一是查结折狱式,二是助师行道式。前者从《三侠五义》中可以找到人物的典型:展昭、白玉堂、蒋平、欧阳春等侠客们都曾先后投奔于包拯,助包大人缉拿奸佞,侦破疑难案件;后者如《施公案》,黄天霸等一批侠客,助施仕伦剿灭叛逆,屠杀包括以前和自己歃血为盟的兄弟及绿林好汉。
  海子怕吵,他住的38号楼520宿舍和本班的另一个男生宿舍522号中间有一个书橱相隔,每当海子晚上在自己的床上阅读,隔壁宿舍同学为一个问题争论时,他就使劲的敲书橱,提醒别人勿扰,如此一来,有个别同学开始对他产生了不满情绪。
  “人不大,脾气还不小!”隔壁同学说道。
  海子听到此话后,心里甚为不悦,他的抗议是继续使劲的敲着书橱。
  “嘿嘿,这小子还较上了劲。”
  “较上劲又怎么样?”海子怒气冲天。
  “懒得理你!”
  “我才不屑于你呢!”
  眼看着争吵声越来越大,隔壁宿舍的同学赶快给双方“降火”。后来同学逐渐在相处的过程中了解到海子的性格,不少同学都认为海子的脾气很大,发起火来,简直不可理喻,但大部分同学都很照顾海子的情绪。
  本班的同学有好几位爱好文学,他们同中文系的学生有着一些交流和联系。因为有这样一种渊源,他们聊天的话题很容易涉及到文学的领域,这对海子有间接的影响,他的阅读兴趣也从通俗类转向文学性较高的作品。在中学课本里,前苏联的文学作品占据了一定比例。受中学课本的影响,海子从这些熟悉的名作里找到了纯文学文字的撼人心力。
   对于像他这样一位既不喜欢参加体育锻炼,又不担任学生干部的学生来说,阅读文学著作就成了他的业余爱好。
   此外,那些大师们的讲座,对他开阔视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通过大师们声情并茂的讲解,他对那些西方文学理论系统论、控制论等内容有了初步的了解。
   也正是通过教授们博大精深的讲演,海子发现自己如坐井之蛙,知之甚少,尤其对于西方的文化认识浅陋,甚至寡闻,他知道,这与他阅读面的狭隘有着很大的关联。
   一个人的天赋和他相对的知识的摄取量有一定关联。丰富广泛的阅读弥补了海子对知识的暂时缺乏。
   不久后,也就是在一年级下学期的后半学期,海子对西方哲学有了不同一般的心理体验。
   从古希腊的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到德国的古典哲学代表人物黑格尔、康德;从春秋战国时代的老子、庄子到东汉时的王充,再到王阳明。海子用自己观点对他们评头论足了一番,每每课下他都要和同学们讨论争辩得不可开交,硝火弥漫宿舍。
   在阅读过浩瀚如烟的哲学著作后,海子对德意志古典哲学产生了浓厚兴趣。在这个庞大、结构细密、层次丰富的哲学体系中,黑格尔的哲学占据首要地位,他的学说不仅对当时,而且对以后的哲学体系都产生过重要影响。我们可以从后来的恩格斯的《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找到这样一句话:“他(黑格尔)是第一个想证明历史中有一种发展、有一种内在联系的人,尽管他的历史哲学中的许多东西现在在我们看来十分古怪,如果把他的前辈,甚至把那些在他以后敢于对历史做总的思考的人同他相比,他的基本观点的宏伟,就是在今天也还值得钦佩。在《现象学》、《美学》、《哲学史》中,到处贯穿着这种宏伟的历史观,到处是历史地、在同历史的一定(虽然是抽象地歪曲了的)联系中来处理材料的。”恩格斯的这段话实际上向我们表明了黑格尔哲学体系的伟大:历史和逻辑有机相交!这正是海子所关注的问题,分割和交融的社会沿袭、社会与历史的统一、思想和现状的统一,在无边无垠的思想体系中,与历史发展契合的存在和认同的逻辑观则显示出了黑格尔思想的巨大回声。
   在德意志古典哲学海洋徜徉的海子发现哲学对于帮助一个人更好地感知事物、理解事物、认识事物产生非同凡响的意义,它直致引领思维想像的空间到达上帝的界面。
   关键的是,对哲学的学习为他的论文写作提供了特殊的观点依据,本系老师们也认为他的论文有一定的思想见解。刚上大一的海子,其论文水平可以和学哥学姐们相媲美,并且入选系里编印的论文集。而海子此时又有了一个新的外号——“小夫子”。“老夫子”的外号先前已经归结于本班的另一位同学——季卫东(现为日本神户大学法学院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著名法理学家),“小夫子”的称呼是同学们对他认知见解的特别肯定。
  期末考试时,海子圆满地交了份答卷,为此,他拿到了一份奖学金。
  
   1980年7月初,海子开始回家度假,在漫长炎热的两个多月暑假中,他感觉自己有些百无聊赖。
   这是他海子唯一一次上大学直到工作后在家度过的暑假,以后再也没有过。
   这一次的暑假,他坚持着要下地干活,父母偏不让他去做。
   海子不忍心看着父母亲在“双抢”(抢收、抢种)高温时,双脚插在泥巴田里,头顶烈日辛苦的劳动情形。
   刚尝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甜头的父亲和母亲,好像要把什么都豁出去了,拼命地在田间地头卖力挥洒着汗水。
   即使在那种繁忙的日子里,父母也不会让他这个大学生下地干活,海子没办法,只好担当了家里最轻松的活———日常的家务料理。
   家里的一日三餐由他一个人维持。所谓的饭菜,无非是把米放进锅里煮熟,再炒上一些豆角、茄子之类的蔬菜。由于他自小的锻炼,做出来的饭菜基本能适应家里人口味的需要。
   中午,他把所有的饭菜烧好,用竹篮子提着送到田间地头,找到一处荫凉的地方,如大树底下,摆好饭菜,等着父母亲和几个弟弟来吃。等他们吃完后,再收拾好饭碗,放进篮子拎回家。自己再从锅里盛碗饭,拣些吃剩的菜,坐在灶台后面的小凳子上,边吃边烧开水。
   炎热的高温天气,田地里劳作的人最需要的便是冷开水,海子必须每天从早到晚,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家里人送去一大壶凉开水。
   除了简单的家务劳动,他也帮着做其他的一些事,比如用水车把水从池塘里打到田地里的轻快活。
   从二年级的暑假开始,海子找了份勤工助学的工作,挣到的钱能基本维持日常的生活开支。他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读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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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大学2016年考研复试信息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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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37:1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游刃在哲学的诗歌王国
   北大是“兼容并包”的,自从爱上文学之后,海子的学习成绩开始成下降趋势,几门功课差点挂“红灯”,辅导员知道后并没有去责怪他,作为北大的老师,他更注重的是学生的综合修养,大学教育不是培养那种规范、公文、正本、循规蹈矩的人才,如果北大不根据学生自身的性格特点去引导学生的发展,那么她也不可能跻身于中国高等教育的最前沿。一个人的全面发展总比只对一门“专”要强得多。
   与此同时,同宿舍的一位同学喜欢上了诗歌创作,有时也写上几首在宿舍大声朗读,不时博得其他人的掌声。
   受其同学的影响,海子开始关注与诗歌有关的一些事物。他自己也买了几本早期“朦胧派”诗人的作品集:如芒克、江河、北岛、舒婷等人的诗歌集子。
   初出茅庐的海子看不懂这些诗人的作品,随着他阅读视野的扩大,海子感受到了诗歌中语言、形式、内容的魅力是其他体裁作品无法比及的。
   要领悟诗歌的语言,必须从阅读繁芜驳杂,琳琅满目的诗集开始;要创作出像样的诗歌作品,必须学会基本的写作模式,形成扎实的写作基础,创作出属于自己的诗歌,这是一个广泛阅读的过程,也是一个不断操练、吸收、思考、省悟、解破、创新的过程。
   海子也开始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几句小诗,那是为了抒发自己情怀的需要。这些小诗都是从别人那儿借鉴过来的。
  我们从海子的藏书中发现他购买最早的诗集当属《萨格尔王传》,上面的留有海子的购书时间:1981年。《萨格尔王传》是集体创作型大诗,它的魂魄魅力不亚于同时代其它国家留存的史诗。
   直到有一天,海子写的一首诗无意中被同宿舍的那位爱好诗歌的同学瞧见。那位同学甚为惊奇,他没有想到同宿舍还有一位志同道合的人在私底下一个人较劲。
   那位同学建议海子多去交流交流。
   海子哪里认识那些写诗的学生。在北大中文系定期出版的《启明星》杂志上,海子知道了一些学生诗人的名字,但从未谋面。同宿舍的同学给他当起了引荐人。
  
   二年级下学期的一天,海子和骆一禾认识了。
   骆一禾也是七九级学生,就读于中文系,因为他的文章和诗歌经常发表在校报校刊上,所以在学校里颇有名气。海子就是冲着他的“名气” 而来找他的。
   骆一禾也有着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两人的话题能够谈论到一块儿去。他一开始就看重海子的诗歌,尽管还不成熟,模仿别人的痕迹较多,但他相信海子的语言魅力是独树一帜的,因此海子是个有潜力可以挖掘的人。
   既然是种交流,骆一禾很坦承地说出了他诗歌写作的优缺点。
  “恕我浅见,你的语言还不精练,你是怎样以为呢?” 骆一禾对着法律系的海子说道。
  “我想是的,我读的甚少。”海子微微点点头。
  “相对于我们中文系,你读的不算少,而且你诗歌语言里透射出慎密的哲学含义,我们学中文的是无法企及的。”
  “是吗?我不这样认为,我以为我模仿的痕迹超过‘自我’创作的行为,这使得原本微不足道的创作就被湮没了。”海子脸上泛出红晕。
  “模仿的印记存在于任何大学生的初始写作之中,随着经验的加足和对文本、语言的感知,会有‘自我’的表现。”
  “这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吧?”海子试探着问骆一禾。
  “不一定,关键他是怎么把握自己同诗歌的思维理念,有的人一辈子也不能写出一首好的诗歌,譬如,我们知道康熙皇帝一生写了几万首诗歌,却没有一首广泛流传下来,李白诗歌的数量远远低于康熙大帝,但是质量却都是上乘的,诗歌是门独特的艺术,她不像劳作的过程那么简单,不仅不会水滴石穿、积叶成书,有时会反道而行,南辕北辙。这要靠天生的智慧加上自己的敏锐力去‘悟’。”
  “是啊,我想我应该从语言开始,我对诗歌的语言不怎么敏感,因此写出来的句子如同嚼蜡。”海子叹了口气。
  “我认为你狩猎诗歌的范围有所局限。”
  “不错,要不是我们宿舍几个同学平时在一起谈论诗歌,我还不知道诗歌也会有别具的魅力。”
  “诗歌确实有不一般的魅力,甚至是魔力,我们北大有很多同学爱好诗歌,不但中文系的有,法律系、外语系、历史系、数学系都有众多的钟情者,我们可以利用业余时间多交流,了解一下别人是怎样布置自己的语言的。”
  “我想我是应该多交流学习,不能孤芳自赏。”海子说出这句时,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向你推荐几本书吧,也许对你是有用的。” 骆一禾移开话题,郑重其事道。
  “最好是诗集!”
  “当然是诗集,首推人类首位与上帝对话的诗人——但丁,他的《神曲》有着魔鬼般的语言;美国诗人惠特漫的语言质朴,却暗合着天机诡秘的色彩,你可以读读他的《草叶集》;
  印度的古代大诗《摩诃婆罗多》及《罗摩衍那》的语言魅力也是显而易见的。你不妨尝试着阅读他们,我想这对提高你的写作语言是不无裨益的。”
   “你推荐的几本书我听说过,可从来没有认真研读,看来我是要好好领悟一番。”
   “其实你的诗句中那种天然造化的质感我们是学不来的,我想,你和你对哲学的理解有很大关系吧。”
  “哲学属于我们专业领域的一部分范畴,我钟爱哲学,她为我提供了思维推理的空间,我能从理念的王国找到自己的生存状态,也就是从具体事物抽象概括中反映的事物的共性,我们称它为概念,由概念组成的‘理念的王国’才是真实可靠的第一性的东西。”
  “那么你这里所说的‘第一性’的东西是不是感性的东西呢?”
  “不全是,它是自我表达的一种,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比什么都珍贵,我诗歌上的那么一点精华也就取决于我在‘理念的王国’里摄入的原始的真实性。”
  “那不是一种概念性的臆造行为吗?”
  “不是,诗歌在变成第一性的艺术后,就变成个人的事情,变成仅仅属于privatelife的一部分,是我们个人心灵所需要的巫术。”
  “也就是说你也信同‘艺术起源于巫术’的理论主张喽?”
  “我不太认同这种观点,原始时代的巫术活动与原始人类的生产劳动密切联系在一起,原始的艺术活动虽然具有明显的巫术动机或巫术目的,但归根结底还是离不开人类的实践活动。”
  “单纯的实践活动使这些原始人生活的意义何在?”
  “这是形成原始共同体的精神氛围。它是一种巨大的魔力,这种魔力激发每个心灵的情感和意志,生命的目标因此变得更有意义。”
  “按照你的逻辑,也就是说没有精神力量的作品不能产生巨大的生命力,是这样的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虚构的超自然的力量是实现自己某种愿望的法术。”
  “难怪人们说哲学是文化的最高层次,听你这么一解释,我倒有些犯晕了。”
  “哪里,我只是一隅之浅见。”海子甚为谦虚。
  “浅见就这么高深莫测,那你侃侃而来的他论岂不让我更糊涂。本身而言,你刚才所说的‘理念’一词已经具有了神秘化和独立化了的概念,诗歌需要这些元素的组合。”
  “所以我说‘理念的王国’是抒情的最佳催化效果。”
  “这是哲学上的理解,其实一位伟大的诗人本身就具有你所说的‘第一性’的因子,他们拥有宝塔尖上至高无上的语言权力。诗歌与哲学联系是非常密切的。没有深刻的哲学意识,诗歌的力量也是不够的。有时,做为诗人的哲学家或者做为哲学家的诗人常常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有许多杰出的诗人,他们同时也是很伟大的哲学家。”
  “我比较同意你的推理和嫁接,这也是我所追求的意识。”
  “我觉得有必要和你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 骆一禾看天色已经很晚,时间在不经意的流失中到了6点,正是晚饭时间,他赶紧招呼着海子一起去吃饭。
  海子和骆一禾来到校外的一家小茶馆,两人各要了一杯价廉的大碗茶,买来几个大馍,趁着一股未失的劲兴将刚才的话题延续。
  
  六 大东方是我生命的源泉
  
   海子基本上能接受骆一禾所提的意见和建议,对于他这样一位诗歌初写者来说,骆一禾就是他的样榜,他的诗歌写作就应该向骆一禾学习。而谦虚的骆一禾认定了海子的潜力无边。
   科班出身的骆一禾,自上大学伊始就已注重其专业修养,阅览了大量古今中外的名著诗作。
   从发表作品的字里行间就可以看到他那扎实的语言功底。
   这种深厚的文学功底体现在诗歌写作上,具有强烈的震撼力。
   骆一禾不仅能背诵《诗经》中的大部分篇章,而且还能背诵《圣经》,几乎从头到尾,一字不落。
   海子吃惊地佩服他过人的记忆力。
   凭着独有的横溢才华,骆一禾被一批女文学青年大学生追求着,他后来的夫人张玦就是其中的一位。骆一禾与张玦的谈情说爱就是从谈论文字开始的。
   海子喜欢和骆一禾聊天,从骆一禾那里,他学到了不少东西,而且这些知识使他受益匪浅。每次在食堂打饭时,海子一看见骆一禾,一把拽住他,与他一起共进午餐,顺便讨论一些诗歌上的问题。
   对于学法律专业的海子,中文专业的骆一禾一开始就充当了一个良师益友的角色。
   他们之间的关系随着诗歌的交流而日益密切。
   海子的诗歌在技法上日渐成熟与完美,语言在形式的框架上熠熠生辉。
   比之于于海子,骆一禾的家境比他好得多,在朋友聚会的时候,他时常请邀海子一道赴宴,骆一禾是出了名的讲义气,每次结帐时都抢先掏腰包。
   海子是个很要强的人,即使在出现经济危机时,他宁可整天吃馒头夹腌菜,也不会随便向老师或同学提及自己的困境。
   骆一禾明白农村孩子的苦。他小时候生活在河南农村,亲眼目睹中国乡村的贫穷。他自己和家里人也曾经为最基本的温饱问题同恶劣的地理环境作挣扎。
   在外省人的眼里,安徽基本上就是“穷”的代名词。凤阳小岗村的农民被贫穷逼怕了,实在没有退路,就冒着生命危险分了集体的田地自家耕种。同样是因为贫穷,抗战时,安徽金寨县众多勇士青年结杆而起,为自己的生存求道,一些人在抗敌中屡立战功,55年晋升将军军衔,成为全国有名的“将军县”。
   海子的家乡比起小岗村,也逊色不到哪里。骆一禾从他的穿着、言谈举止中就能体验到他家里生活的艰难。
   两位才气的文学青年因为有相同的生活背景和文学志趣而关系日趋密切。
  
  一次, 骆一禾用挣来的稿费喊上了海子等诸兄弟在校外的一家小餐馆聚一聚,以示庆贺。
  年轻人在一起聚会不免喝酒,北京的二锅头是出了名的老白干儿,价格低廉,适合学生消费。
   这些热血青年刚聚一起,话题一挑开,你一句,我一句,几杯白酒下肚,坐在长条板凳上的海子脸上有些红了。他不习惯喝北方的高度数白酒。
   骆一禾劝他的酒,说今天要把什么都得放下,不醉不休。大家都应该尽兴。
  席间的话题又扯到诗歌的话题上。
  “兄弟,能不能为我们朗诵你的诗歌?”一位同学对着海子助兴道。
  海子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展现自己,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是好。
  骆一禾递给他自己的酒杯,“来一首!”
  “好吧!”,海子壮大了胆子。掌声零碎的响起。
  路是一只瘦瘦的木笛
  把牧歌吹成渔歌
  潮来潮去
  我积攒叶叶白帆
  ……
  “好诗,象征的表达很到位,感情真挚自然,‘木笛’和‘渔歌’在时间和空间的韵律中相印,有强烈音乐的节奏感!不过有些零碎。”伴随这位同学的评论结束,大家发出了嘲笑声。
  “零碎是这个时代的酒杯。”骆一禾为海子解了个围。“CHESS!”掌声齐刷刷响起。
   海子涨红了脸,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他天生的羞涩。他适时地将话题转向了骆一禾。
  “不知道一禾最近在读什么?”
  “最近身体不太舒适,这个周末躺在床上读荷马史诗。” 骆一禾有些倦意。
  “没有去看医生吗?”
  “小问题,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那就好,荷马史诗中的两部全读完了吗?”
  “基本上读完了,《伊利亚特》以前就读过,《奥塞德》这次才读。”
  “你是怎样理解背叛集体的懦弱者的呢?”
  “这正是作者构筑的灵魂的歌颂。英雄们永远是伟大的,光明向着他们的躯体。叛道者的躯体犹如锈蚀的宝剑,光明的存在也不能显示出他们本身的锋利。”
  “我提议,让我们全体为光明歌颂,兄弟们,一起来一杯。”海子得意到,他的提议受到了其他人的呼应。
  其他的几个哥们都举起了酒杯。
  “为伟大的英雄干杯!”
  “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中西融通、体用共谐,你们赞成吗?” 骆一禾问道。
  “我反对背离民族诗歌的偏颇,若我们丢弃了本土的东西,新诗美学维度的建构只能是破碎与支离的。”海子起先回答。
  “你说的很客观,那你自己是怎样做的呢?”有诗友问。
  “我写的不多,但那是我追求的方向。”
  “可能是所人的观点吧,我觉得北大真正写诗的人太少了啊。”
  海子听他这么一说,涨红了脸,“我们还是喝酒吧!”骆一禾举起了酒杯。
   劣质香烟凑上二锅头,整个屋子烟雾缭绕,觥筹交错。
   接下来是换个“打圈儿”,等大家一一“打”过一圈后,轮到海子了。他有些招架不住,心脏跳得较为剧烈,碍于面子,硬着脖子“打”了一圈。
   掌声、喝彩声交织在一起……
   眼前的人和场景开始晃动起来,海子真醉得不行了,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骆一禾从厨房里端来一小碗醋给他解酒。
   醋似乎没有发生什么作用。
   骆一禾扶着他出去,叫他用手指抠自己的咽喉,把食物吐出来,也许心里会好受些。
   海子不好使这招,试了几次,都不管用。最后,还是由骆一禾和其他几个兄弟把他扶到寝室。
   酒气冲天的海子把同寝室人吓坏了,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海子喝得如此大醉。众同学端来脸盆打水给他擦脸。
   海子头晕脑晃,酒精正在每根血管里燃烧,他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翻了出来。这一次,他终于吐了出来,接下来不停地往外吐。
   他发誓以后要和酒精绝交。
   骆一禾一直在床边守护着这位“傻弟弟”,直到他清醒为止。
  
   大海子三岁的骆一禾无疑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弟弟来关爱。
   受骆一禾的影响,海子开始大量接触西方古典名诗名作。
   诸如《圣经》一类不好借到的书,他直接去找骆一禾,骆一禾要是没有海子想要借的书籍,他再通过同学帮海子借到。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友谊是根深蒂固的。
  
  北大每年五四前后都要举行形式各样的学术研讨会,在这一年哲学系针对性的举办了一些交流会,海子则提交了一篇对西方某位哲学家逻辑观的批判文章,在洋洋洒洒的论证过程中,海子用鲜明的观点和独特的见解批判了该哲学家的逻辑学说对黑格尔逻辑哲学的误解。这篇论文引起了当时在哲学系任教的冯友兰先生的称赞!
  随着阅读量的增大,海子对其它的人文科学也产生了极大的兴致。此时的海子关注的不仅是诗歌、哲学、美学、甚至是民族民俗学。三年级的暑假期间,海子向北京的一家民族研究机构申请到了去云南研究考察课题的经费。
  云南之行收获丰硕。中国民间文化的艺术感染力使海子将阅读的视角再次转向《诗经》和诸子百家。等认真阅读了《诗经》,海子才感到这一著作的浩瀚无垠,每每读起“衙门之下,可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取妻,必宋之子?”此类的句子而卧睡冰冻的长夜。
从1982年的下半年至1983年的上半年,海子将完成他四年本科学业的最后一学年。1982年仲秋的一日上午,正在课堂上课的海子突然感觉自己的肚角有些疼痛。他强忍着上完一堂课,下课时,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上顺势往下流,同学们发现这一异常情况,马上报告了老师,老师再报告了学校。
   学校十分重视这一情况,一位主管学生工作的副校长马上让他的驾驶员以最快的速度开着专车来到教学楼,把海子送进附近的一所医院。
   这种事要是发生在家乡,生病的人顶多去乡里的卫生所简单处理一下,要么自家人给装个热水袋紧贴着疼痛的部位敷一下,便了事。
   现在,坐在轿车里的海子受宠若惊。
   海子第一次坐轿车,旁边关注他的是他的北大副校长,我们不得不佩服校长的伟大的人性力量。
   海子很快被送进急诊室。经验丰富的胸泌科大夫初步诊断为急性阑尾炎。
   进一步抽血化验,查血样,查尿,拍X光片,最后诊断———急性阑尾炎。像急性阑尾炎这样的病,在北京的医院治愈率很高。
   副校长的一颗不定的心安了下来。
   马上做手术。
   副校长看着脸色苍白的海子安慰道:“没事,进去一会就好了,我们都在外面等你。”
   副校长和执刀医生互相挥手,他诚挚的目光在告诉医生,这是我的学生,我的孩子,一定要做好!
   海子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进展很顺利,这是一个小手术。
   很快,海子就被推了出来。他的辅导员老师和同学们都围了上来,给海子送上慰籍和祝福。
  他们带来水果和营养补品,医生告诉他不要急于进食,等肠道管顺通后,才能吃东西。骆一禾后到一步,他是听海子的同学说的事情原委,跟着来到医院,得知海子手术已经结束,正在休养之中。
  骆一禾悄悄走进海子的病房,阳光透过病房的玻璃,将病床上的海子轻轻沐浴,海子正聚精会神的读屈原的诗集。看老朋友走了进来,海子赶快放下手中的书本,招呼骆一禾坐下。
  “呵呵,大哲学家在读屈原吗?” 骆一禾看海子放在一旁的书说到。
  “是的,我叫同学帮我借的。这次倒了个小霉,不过已经相安无事了。”
  “神会保佑我们的。”
  “你信仰上帝吗?”
  “我的信仰并不明确。”
  “是吗?是不是想找寻自然和精神的力量?”
  “这是很多人的想法,却少有人有坚定的信仰意志,不过,我对谬斯的信仰还是比较坚定的,我刚才看你在读屈原的诗歌,你以为屈原如何?”
  “他是了不起的诗人,我刚读完了其中的《天问》,他的‘呵而问之,以抒愤懑’在放逐之后的心境让人感怀。”
  “《天问》是不朽的诗篇,也是一篇奇特的长诗,屈原用了一口气提出了172个不可理解的怪问题,从开天辟地之前问到天地万物的创造,从神话传说问到自己的本身,这其中的宏大是没有人能够比拟的。”
  “我想屈原的伟大在于他把理想、遭遇、痛苦、热情统统熔铸于自己的诗篇。”
  “你说得不无道理,屈原对中国的诗歌有着创造性的贡献,在屈原之前,人们总是按照固定的格式创作,少有诗人对诗歌的体裁进行革新洗面。屈原则大胆地突破了陈式的局面,他在楚地民间歌谣的基础上,创造出了与四言体诗体——《诗经》相似而风格迥然不同的‘楚辞体。” 骆一禾喝了口水。
  “你认为这是屈原对中国诗歌的一次大解放式的运动吗?”
  “岂止是运动,简直就是革命,它的意义非同一般,屈原创作的这种‘楚辞体’交错着用字数不尽相同的长短句,几乎每句结尾都用助词——‘兮’,就规模而言,它的气势也比《诗经》大。”
  “我觉得后人受屈原的影响特别大,在屈原之前,诗歌都是集体的一种心志,很少有反映自己的个性的,读他的诗歌,我感觉到诗人的心灵和感受清晰地展现在我自己的面前。”
  “屈原对后世的影响极大,他打破了以往诗歌共有的感情的集体性质。后来的李白、杜甫、陆游等大诗人无不受益屈原的强音。李白曾举诗推崇‘屈平词赋悬日月’,而杜甫也追求‘窃攀屈宋宜方驾’的个性魅力。” 骆一禾侃侃而来,显示出了他那深厚的古文功底。
  “现今读来依然韵味悠长,你刚才说的‘心志’,是不是‘诗言志’的表现呢?”
  “中国的诗歌讲究‘言志’,但实际上就是‘言情’。”
  “这是为什么呢?”海子不解。
  “这主要和中国古代的政治环境有关,你知道,儒家思想是被很多统治者推崇的,它对安邦稳心有很大的作用,既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也强调正统中规,‘情’的表达相当含蓄,只好用‘志’取代。所以从根本上说诗歌是‘言情’的。”
  “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磋叹之,磋叹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发于声,声成于文,谓之音。’这是人们利用诗歌抒发自我的需要吗?”
  “我不反对这种说法,但现代诗人却盲目乐观,不重视古人的感受。”
  “现代诗歌割裂了古诗的天然品性,我们已经找不到那种天然的音符了。”海子感叹道。
  “五四以后这种割裂愈演愈烈,人们摸不准中国新诗的脉搏。”
  “这和五四时期新诗的社会环境有关系吗?“
  “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宗白华先生说:‘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社会环境有时候不能阻止艺术的繁荣”
  “那你的理解是?”
  “五四时期文人们的人文关怀精神不能到达理想的彼岸,心灵的单纯的追求自律(形式)超过他律(历史),后来的诗人们没有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导致这一局面延续至尽。”
  “这是文化继承的问题,我们的文人没有很好的注意自己的文化传统。”
  “是的,这种割裂很可怕!” 骆一禾唏嘘。
  “最近,艾青等一批诗人们批判朦胧派,你是怎样认识这一事件的呢?”
  “批判或质疑新鲜思维事物没有错,如同卡尔.波普尔(KarlPopper)令人信服地揭示的那样,解释和理性藉以被怀疑或呈现错误的过程,作为一个完整过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个过程是通向说服理性进步的通道。艾青们也在时代的河流里追求着种种变奏,他更相信年轻人的创造。”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海子感叹不已。
  “好了,今天不能奉陪了,改天再讨论。”
  “怎么,你要走吗?”
  “恩,你的大嫂还在等我呢。” 骆一禾调皮的打了个圆调。
  “哦,原来如此,那请你代我向嫂子问候喽。”
  “一定转到。”
  “我送送你!”海子准备起身下床,骆一禾赶快制止了。
  “你安心养病,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好吧,路上慢点。”
  “再见!” 骆一禾缓缓走出了病房。
  住院的一个多星期里,海子受到了优待,他被许多人关心疼爱着。缺下的功课由同学们轮流着为他讲解,辅导员老师每天为他送来热的鸡汤、炖排骨,还有一批文朋诗友们陪着他,与他谈论诗歌,激扬文字……
   医院的医生护士们羡慕这个北大的少年大学生。护士们在工作的同时,有时候故意冒上一句安徽话,逗一逗病床上的海子。
   在这种爱心、友情的萦绕下,海子怀着感恩的心。
   海子康复后,还是一大批同学帮他收拾东西,背起书包,一大伙人浩浩荡荡,护着他走进学校,像是迎接从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士!
  
   比海子和骆一禾晚两年考入北大的西川就读于外语系。
   西川老家是江苏徐州。
   西川学的是英语专业,中学就读于北京外国语学院附中,良好的外语基础使他对西方文化的了解如数家珍。相对于学习法律的海子和学中文的骆一禾,外语的优势可以让他对西方原作品的原艺术魅力有着更深刻的感受。
   西川虽然晚入学,但他的写作水平堪称一绝,语言的表达相当具有自己的个性,在北大的诗歌界赫赫有名。
   至1983年,他的一些作品已发表在校刊上,引起了很多校外人士的关注。不久,西川加入了著名的五四文学社,骆一禾也是五四文学社一员,他们俩以诗会友。
   北大五四文学社赫赫有名。它创建于1950年,五四文学社以其先锋的姿态确立了它在校园文坛乃至中国文学界的地位。作家冯至、吴组湘等奠定了它的特色底蕴。一代又一代勇于试验的年青人,聚集于此,又从这里迈开新的脚步。
   海子没有加入五四文学社,但他经常和五四文学社的一些文学爱好者们交流。
   在和西川的交往中,骆一禾感受到其文字功底的深厚和对中西方文化的谙熟。西川身上优秀的东西是海子和他本人所不具备的,所以他想把西川引荐给海子,让他们认识。
   海子当然知道西川的名字,他不止一次地读到西川同学的诗歌,在北大的校园诗人中,西川的诗歌抒情味稍浓,语言中透露出智慧与灵气。就其整体写作而言,西川的诗歌明显优越于那些仍沉溺于对“朦胧派”诗歌写作模仿的大学生诗人们。
   在同时代的北大校园诗人中,骆一禾和西川的诗歌写作较成熟,他们独自构筑的诗歌世界,吸引了一批校园读者。
   海子、骆一禾、西川被称为“北大三诗人”,这是后来的事。
   但在1983年,无论在写作诗歌的质量,还是在数量上,海子都远不及他们两位。
   当骆一禾要介绍海子和西川认识时,海子倒有点紧张,他不知道和久仰大名的西川同学见面时要说些什么,他甚至想到要穿什么衣服去见西川。
   在北大团委一间兼办公室的宿舍里,海子见到了西川。
   西川给海子的第一印象不错,虽然西川在北大的文学青年们中名气较大,可他讲话坦诚、谦逊,这与那些用所知的见识高谈阔论,显示自己“含金量”的文学青年大有区别。海子天生一副娃娃脸,看上去像一个初中生,完全不像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他比西川想像的年龄小得多。
   两个人第一次聊天,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尤其是海子,生性腼腆,不善健谈。
   还是西川打开了尴尬的局面。他们简单谈起了对方的诗歌写作。
   海子锋头一转,说到了哲学,他知道喜欢读书的西川不可能不喜欢西方的哲学。接下来,他们之间的话题逐渐延伸开来,后来一直谈到美学,谈到了黑格尔,这使西川“产生了一种盲目的敬佩之情”。
   对方都对彼此的文化修养感到了吃惊。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相识在良好的交流气氛中结束。
  
   随着社会的变革,一批有着创新价值思维的校园诗人在诗坛上崛起,诗歌艺术模式从原来单一的框架局面趋向多元化写作模式,开创了属于八十年代青年诗歌的创作理念与风格。
   在北大就读期间,海子只是个小辈,没有多少人知道他还会写作,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
   在海子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他的诗歌写作达到了一个小高潮,但竟没有但竟没有一首让他满意,写作的诗稿也就随手扔掉。
   但海子的创作被他同班的同学欣赏,出色的抒情诗歌迎合了当时毕业生即将离校复杂的浮躁心情的需要。
   有同学说他的诗歌有一种病态的贵族美。他将浪漫爱情与孤独落魄相结合,刺激了一部分根深蒂固用传统阅读方式阅读的同学的思维习惯。
   海子喜欢一个人坐在偏僻的角落里抒情,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和他的性格十分相似。一个艺术家只有守得住寂寞,他才能够有更多属于自己的时间,创作的机会才会愈多。像他这类“乡村知识分子”,把乡村文化带到城市,再从都市文化中找寻失落的乡土文明,人的居住环境变了,但他所依赖的本土文化却难以改变。循着乡村和都市这两个巨大的石磨的相互转动,因而,他的写作思维里存在着巨大的空间。
  在本班的同学支持鼓励下,海子把自己几年来创作的零散的诗歌编成集子——《小站》,寓为暂时的停留地。这是一本油印的诗集,由本班号称书法家的程四海同学刻底板,用了较少的资金做了一本在当时堪称精美的诗集。
  这本书不久通过骆一禾等人传到了中文系,《小站》轰动了号称中国汉语言文学第一次系的北大中文系,而他的作者却不是科班出身的中文系的学生。大家这才知道,法律系还暗藏着一位“大诗人”。而另外一些人也从传言中了解了这样一位来自安徽农村的小个子——查海生,他们除了习惯性的感叹北大是藏龙卧虎之地外,日子久了也将这种无谓的传言忘得一干二净。
  
   就在1983年的春节,海子又回了一趟家乡,这是他每年的惯例———回家过年。他把一年回家探亲一次的时间定在寒假,也有一定的原因。
   从气候条件上分析,安徽的冬天比北京冬天暖和,北京的夏天比安徽的夏天凉爽,这样海子找到了一个居住环境的折中良方。
   从亲情上分析,“每逢佳节倍思亲”。春节是中国人传统节日中最大的节日,一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一家人都要团聚在一起,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过团圆年。
   在春节期间,海子会走访亲友,加强和亲戚、同学朋友间的沟通与联系。
   从读书写作上分析,冬季正是江南丘陵地区乡里人一年中最消闲的时候,海子不需要包揽全部家务活而影响他的读书写作。
   在这个封闭宁静的小山村,当万籁俱寂的时候,正是他可以充分利用想像力发挥创作的佳机,写作的灵感也如泉水一般涌出,经久不断。
   诗歌已经是他胃里的粮食,他要靠着这些粮食维持精神上的生存。
   如果说上大学是海子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里程碑,那么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必将成为这座里程碑上的一个重要的显示牌。
   这最后的一个学期,他要去实习,做好工作前的锻炼。
   海子把将去实习的事和父母提了一下。
   查振全夫妇这个年过得特别开心,逢人便说他们的大儿子大学毕业就要参加工作了!这好象意味着他们的辛苦没有白费,听人说北大的毕业生能分到好单位工作,到那时,他们一家终于可以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了。
   如果不是海子告诉他们,查振全尚不知道上完大学本科,拿到学士学位证书后,还可以考硕士研究生,读完硕士还可以再考博士。这学问是越做越深,书是越读越精。
   父亲确实不知晓中国的高等教育制度。在农村人眼里,毕业的大学生就可以称得上会舞文弄墨的大知识分子了。在查振全的看来,家里得到恩荣的时刻仿佛就要降临。
   海子暂且没有考研的想法。凭他的北大本科学历证书就可以谋到一份好工作,早点去工作,意味着早点减轻父母的负担,减轻一部分心理压力。
  
  七 和北大说声Bye——Bye
   过完年后,海子回到学校。
   在被学校统一安排后,他和班里的一些同学分到石家庄新华区法院实习。
   作为一名法律系的学生,他们在法院的实习课程就是如何当一名合格的法官,具体内容是陪同法院的法官们审结案件,跟着他们后面了解审判的操作程序、具体的法庭工作经验以及实战经验,为将来走上正式工作岗位打好基础。
  海子和同学王国新被分到了民庭,其他几位同学被分至刑庭。
   石家庄的这家法院有几位北大的校友,他们对海子等同学来此实习表示欢迎。天下北大人是一家。老校友们热情地迎接了他们。
   安顿好他们之后,几位老校友宴请了他们。席间,老校友畅谈人生经历、世事的沧桑,以及以前在审判中遇到的许多奇怪的案件。
   海子涉世未深,他听着老校友们高谈阔论、发牢骚,惊讶的表情不时地浮现在他那稚嫩的娃娃脸上。
   海子的勤快是出了名的,每天一大早,他提前来到办公室,打扫卫生,抹桌子,整理文件,打开水。
   法院里的工作人员对这个小查产生了好感。几位好心的叔叔阿姨得知他来自贫困的小山村,特地从家里带些荤菜给他打打牙祭。他们看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大学毕业,一个人独自生活,生活过得十分艰苦,在食堂里打最便宜的饭菜,读他们看不懂的哲学,却又有着成年人的多愁善感。他们从内心的怜悯中产生了几分敬佩之情。19岁,正是一个高中生即将毕业的年龄。
  法院的叔叔阿姨们请海子吃饭,他会欣然接受,这与其他的一些同学也常接受到这种赐予的恩惠没有什么特别的心理区别。而那些好心的阿姨们把家里穿旧的衣服送给海子时,他婉言谢绝了,海子说自己在北京的衣服多,没有带来。
   海子是个自尊心较强的孩子,他不希望别人把他当作一个不能自食其力的弱势人,尽管他现在还不能养活自己。
   通过一阶段的了解,法院里的叔叔阿姨们对小查的性格有所了解。
   他们总是找个借口把小查叫到自己家中,给他们的小孩补补功课,指点迷津,顺便做上一顿丰盛的饭菜来招待这个才气十足的北大法律系的高材生。
   在叔叔阿姨们的家中,海子感觉到了城市和农村家庭的天壤之别。
   自己的父母,拼死拼活的奋斗,至今仍住着祖上留下的几间土坯房屋,家里连件像样的家具也难以拥有,他们最终劳苦的结果无非是解决温饱,满足“胃”的需要。城里人的生活观念不一样,他们懂得享受生活,这种享受建立在一个稳定的工作上,以及这个工作给他们带来的绝对的生活保障。有了这种享受的物质支撑,他们的生活因此在自然的状态中得到放松。
   这种悠然自乐的生活在农村的父母亲不会享受到,查湾村的乡民们不会享受到,中国的亿万农民自然也是可望而不可及。
  
   法官工作是无比神圣的职业。三年多来的理论学习,海子的大脑中被“公正、公平、廉明”等一类高尚的词汇充斥着。
   但现实毕竟是现实,现实中的社会与理想的社会有一定的差距。这种距离,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是难以体会到的。
   实习过程中,海子每天都要接触到形形色色、离奇古怪的系列案件,尽管他的实习内容是民事法律,但有一个案件让他不能忘记,这使他单纯的心理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那一天,有一对男女到法院要求离婚,接案的法官问清了这个案件的来龙去脉,暂时做了庭外调解。
   结婚是一种社会责任,离婚可不是儿戏,特别在改革开放的初期,离婚还相当受到社会舆论的影响。离婚后的后果可想而知,对于女方的心理压力是不可估量的。
   此案件有着一定的来龙,要求解除婚约的那男方和他的妻子相识于文革的“上山下乡”的运动中,在相依为命的艰苦日子里,共同的理想使同病相怜的两位知青在异乡磨擦出爱情的火花。
   落实政策后,双方纷纷回城,女方的父母同意女儿和一无所有的男方结了婚。但就在前不久,男方有个侨居海外多年的亲戚电告他去海外继承遗产,为了自己的一张“绿卡”,思前虑后,男方想和妻子离婚。
   女方认为夫妻双方是在患难中结合,丈夫就这样一走了之,于情于理都不公平,不愿单方解除婚约。
   法官同情女方不幸的遭遇,没有同意男方的离婚诉讼请求。
   只是不久后,有了一定经济实力的男方和法院审理案件的法官在私底下做了通融。
  第二次开庭时,那位法官违心地同意了男方的离婚请求。
   女方寻死觅活,痛不欲生,大骂法院那位不公正的法官的卑劣行径。
  她天天站在法院的门口等他的丈夫归来,几近发疯。
  海子目睹了这个事件的整个过程,他替那位受伤的女人抱不平,可是他的微薄之力又不能改变什么。
   海子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
   年青的实习法官海子思想单纯,眼睛里揉不进一粒沙子,他以为看破了人间的险恶丑陋,就为这件小事。
   这与他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也就这件小事动摇了他将来要从事法官的职业的决心。
   他不止一次地和父母及同学说起这件事,提起时便义愤填膺。
   对心灵的伤害是不可挽回的,在海子纯洁的心灵里,这个案件已经形成了永不消去的阴影。以至于后来学校把他分配到安徽省司法厅和南京中级人民法院工作,均遭到了海子的拒绝。
   看来,海子还是个孩子。
  
   实习结束后,海子带着遗憾回到了校园。出乎他的意料,他的一首小诗被当地的一家报纸录用,意外地收到了第一笔稿费,这一笔稿费,足可以让他饱食好几顿。
   就在这个时候,红红火火的校园电影周拉开了帷幕。
   1983年也是中国电影事业开始步入全新发展的年份。一些年轻的导演登上了历史的舞台,他们的出现给中国的艺术市场带来了清鲜的春风。大学生们除了参加舞会就热衷于看电影了。电影周活动在大学校园极受欢迎。
   男生们是电影的主力军,他们占了观众的绝大多数。通常的做法是大家互相请客,今天我请大家看几场,明天另一位同学再请大家看几场,大家交替着轮流请客。
   有了这笔意外的稿费,海子也加入到大学生电影周观众者的行列。
   精力充沛的毕业生们,可以暂时把学业放到一边(事实上,四年级下学期也没有什么课程安排),找寻乐趣。
   电影是他们找乐的最好方式之一。他们可以通宵达旦的一部接一部看,省去吃饭的时间,第二天白天睡觉。
   那些个热力奔放的夜晚,海子和他的同学们坐在大银幕前,聚精会神地看演员们的表演,他们的心随着演员们精湛的演技而跌宕起伏。
   在这些个电影展演活动中,海子知道了什么是金球奖?什么是奥斯卡金像奖?他还记住了一些演员的名字:影坛怪杰——科拉波、千面人——阿历.坚尼斯、神秘女神——嘉宝、泼辣之偶——索非亚.罗兰、性感女王——马丽莲.梦露、政治女性——简.方达、阴险毒蛇——琼.克劳馥、反叛宝贝——唐纳薇等。
   北大是永远充满激情与活力的校园。
   等完成了论文答辩,海子四年的本科学业也基本结束。
   他顺利拿到了父母和他自己盼望已久的大学毕业证书。
  绿色的学士学位证书授予了十九岁的海子。
  
   海子毕业的1983年,他高河中学的当年的同学还有几个仍在进行“抗战”。壮志未酬,雄心不愈。而海子在当年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中,终因英语成绩拖住后腿,而未能如愿以偿的被中国社会科学院法律研究所录取。
   但不管怎样,北大还是给了海子无穷的力量,这种力量化为知识,是他以后人生中享受不尽的财富。
  
   要走了,就要要离开可爱的北大了,离开在这里生活了四年的北大,此时此刻,海子百感交集,他在往昔的沉思中对眼前鲜活的北大校园徒生了深厚的感情。海子的一切都好像与北大这个名字有关,后来,人们总是称他为“北大诗人海子”。
   在这一个集体中,有的同学通过勤奋的努力,考取了研究生继续升造,另一部分同学将赴祖国各地,走上工作岗位。
   人生自古伤离别,谁都知道相见时难别亦难。
   这最后一桌酒席后,大家何时才能重逢,再共同举杯邀明月啊?!
   当初说好分手时不哭泣,可到了酒席接近尾声时,大家都泣不成声。
   海子为他们朗诵了自己的诗歌,大家在海子的爱恋中祈祷,这是一个时刻,这是一个被时间铭刻的时刻。
   海子的梦伴随着一双双羽翅飞翔。
   同学们不会忘记班里的这个不爱法律爱诗歌的小弟弟。
  海子最后一位离开校园的,那天上午:重温未名湖畔读书的感觉,一个人,静悄悄的。中午:打了两毛钱的毛豆肉丁,一个人,细嚼慢咽。
  下午:拎着书箱,一个人,走出燕园。
  晚上:徘徊在燕园门外,一个人,满眼泪珠。
  再见——北大!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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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42: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诗歌,流浪和爱情
  
  老乡们 谁能在海上见到你们真是幸福!
   我们全都背叛我们自己的故乡
   我们会把幸福当成祖传的职业
   放下手中痛苦的诗篇
  
   今天的白浪真大! 老乡们,他高过你们的粮仓
   如果我中止诉说,如果我意外地忘却了你
   把我自己的故乡抛在一边
   我连自己都放弃 更不会回到秋收 农民的家中
  
   在七月我总能突然回到荒凉
   赶上最后一次
   我戴上帽子 穿上泳装 安静的死亡
   在七月我总能突然回到荒凉
   ———《七月的大海》
  
  一 城里的月光
   学校最终分配的结果是让海子进入中国政法大学工作。
  海子留守京城的愿望终于实现。十九岁的海子对未来充满了幻梦,他想在这番广阔的园地里施展自己。
   同期分配进去的还有他的几位同学,包括他的室友刘广安,另一位热爱诗歌的热血青年,还有一位女同学郭蔚。
   消息传到安徽老家查湾村。查振全夫妇喜乐开怀,他们盼望已久的梦想变成了事实,一个农民的儿子终于从贫瘠的土地上成了中国的首都的一员,儿子成为了中国名牌大学的一名教师。
   拿当地农村人的话说就是:海生是个“正式工”!他捧起了村里人认为的“金饭碗”。
   那份工作不但是农村人,也是城里人为之艳羡的职业,它的性质决定了从事这一工作的人受到人们的普遍尊重。
   从事教育的工作也是海子替他的母亲完成了年轻时的一份夙愿,母亲当年追求的是在村上的小学当教师,而她的儿子如今要在大学里任教。
  母亲悲喜交加。她为十九岁的儿子骄傲,她想自己的儿子将站在中国政法大学的讲坛上给来自五湖四海的学生们传道授业,若干年后学生们再将儿子的知识播撒远方,成为大众的力量,,那种力量是做母亲至上的荣耀。
   一方面由于北大老师的推荐,另一方面由于他的写作水平得到校方的认可,海子被分至校刊——《中国政法大学校报》做编辑。
   法大的校刊归党委宣传部主管,主要是为宣传正确的思想路线、方针、政策,它是法大舆论导向的平台。
   海子日常的工作主要是帮着修改稿子,编辑组版,采写新闻报道,既做记者,又当编辑。凭着本科四年所学的专业技能和驾驭语言的能力,海子很快适应了这里的工作环境。
   和其他的校园刊物一样,法大的校刊每期都留有部分版面专发师生的文字文学作品。
   对于这样一份出版周期较长的刊物,在极其有限的版面里,只有极少数高质量的稿件能被录用。这就要求编辑必须具备敏锐的眼力,以“伯乐”的眼力挑出“千里马”。
   法大虽然是政法类院校,但是规则的条理法文阻止不了一部分学生浪漫的情怀,如同当初在北大读法律专业的海子对诗歌的一往情深,在法大的校园里,钟情于诗歌的师生人数绝不亚于首都其它的专业院校。
   在这样一个相对清闲的环境里,海子创作诗歌的时间大大增大,自己的一些诗歌作品陆续在校刊上登出,这使他的名字在法大的诗歌界颇为光亮。
   十九岁的海子,如同一张大白纸,除了读书写作思考,人情世故一概置若罔闻。
  他把自己泡染在幻梦的海洋,他的身体里充满着世间的五彩斑斓。
  
   第一个月领工资时,包括奖金和各种补贴在内,海子一共拿到了九十元。九十元对于1983年的生活水平可不是个小数目。
   从会计手头上领到这几张大票子,海子真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种复杂的喜悦之情油然而生。他小心翼翼地揣着这么多钱,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法大边上的一家邮政局,填了一张六十元的汇款单寄给远在安徽农村的父母亲。
   饮水思源。这一次他如卸重担,心里极度轻松,这是海子对父母的感情回报。在这以前,都是父母亲每月寄钱给他。
   他可以想像得到远在安徽农村的父母收到汇款单时的喜悦之情。这六十元至少可以解决三个弟弟的学杂费,父母的忧愁在海子感恩的心上融化。
  六十元钱寄到查湾村,自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尽管当时农村生活已经有了较大的改善,但脱贫不久后的农民只能依靠自家一亩三分地来维持基本的生计,没有更多的余款。
   六十元钱的汇款单,在三代为贫雇农的查家是一张巨额支票,但这不仅仅是张支票。
   查振全颤抖着用长满老茧的双手拿着自己的私章去村子上领取这张汇款单。当村支书把这张六十元钱的汇款单递给他时,查振全略显苍老的脸微微发红。他压根儿就没有收到过这种绿色的汇款票据。
   查振全仔细询问了取钱的程序,然后把它揣在怀里,神秘兮兮地走回到了家。
   早在家中等候的妻子急不可耐地问他钱取到没有。
   “咋回事?” 操采菊有些迷惑。
   查振全摇摇头。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操采菊神色黯然地走进了厨房,收拾家务去了。查振全赶快跟进去,从怀中取出那张汇款单,在妻子面前一晃,“孩子他妈,明儿个到镇上邮电局拿这个领现钱。”
   “钱不是装在里面吗?”
   “哪里,这是汇款单,不是信封,也难怪你不晓得,每次给海生寄钱都是我的事。” 查振全解释道。
   “是这样啊,我为汇款和寄信一样,直接把钱塞到信封里,收款人拿到信封后可以直接把钱拿到手呢?”
   “哪有那么简单,钱要是在邮寄的过程中丢失了怎么办?”
   “那是,邮政局的人头脑活。”
   “咱海生也和他们一样,专想这些巧妙的招子方便大伙。” 查振全神采飞扬。
   “看你,激动的像个啥似的。”
   “可不,你看村里那些人,眼睛红的。” 查振全颇为动情。
   “咱可管不了人家对咱的态度,前些年海生上学时,也没有那个伸头看一下。”
   “不说那些陈年的事了,咱海生总算有出息了。”
   “我们没有白养活他。”
  “关键是他自己努力,我们又没有帮他解决过学习上的事。”
  “要是他的三个弟弟也像他就好喽。”
  “你还真会幻想,世上要是有那么多的聪明人,那普通人怎么生活。”
  “说的也是,我看咱们先不讨论这个了,你说咱拿到这些钱先做些什么吧?”
  “把他们三个学费钱先交上,再买些农具。” 查振全指着屋角处的翻刃的锄头,“你看,这哪能再用啊?”
  “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想还有一些剩余钱是不是先存起来,留着海生以后成家时用,北京的消费也不小,也不晓得这孩子的工资够不够自己开销?” 操采菊担忧的说道。
  “你们女人就上心细,我怎么没有想到,要不咱们再寄回去一部分?”
  “这合适吗?”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 查振全坚定的说。
  “我看还是不行,别人笑话自不必说,儿子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
  “那还是按照你的意思,先存起来吧!”
  这是段温存的小插曲。
  星辰闪耀的晚上,全家人夜不成眠。查振全夫妇掂量着六十元人民币的份量,他们在互相地交涉着最简便划算的用途。
   几个娃子则吵着要吃肉,叫爸爸妈妈明天上街称些猪肉。
   查振全这才想起忽略了孩子们的想法。
   “好的,就听你们的,明天上街称两斤!” 查振全非常干脆的允诺道。
   要不是孩子们提起,他们似乎已经淡忘了猪肉的滋味。家里多年来,拼死拼活奋斗,全家人不得不时常勒紧裤腰带一心只为了这个大学生。
   如今,含辛茹苦的父母终于有了自己种植的恩典。
   村里人听说查裁缝家的老大从北京寄回了一笔“天文数字”,一时议论纷纷。他们在不间断的揣测中疑惑:北京的工资怎么会那么高?
   此时,他们用一种极其艳羡的眼光注视着查家以及他们的行为。
   翌日清晨,他们赶在人们上工之前来到高河。
   在镇上邮局取到这笔款项后,查振全精神抖擞,操采菊将沉甸甸的“大团结”小心翼翼的放在兜里。
  他们在街上逛了几个来回,极其认真仔细、货比三家地选挑了几件简易的农具、种子。
  在一家肉铺店,查振全称了三斤瘦肥结合的膘肉,一斤七毛三分钱,三斤共计两块一毛九分钱。屠夫用稻草绳子捆扎好肉,他们拎着这块肉回到了村上。
   村子里的人都看到了他们手上拎着的那块沉甸甸的大猪肉,不住地和他们打招呼,嘴里啧啧称叹着。
   “呵呵,大老板了喂!”有人半好意半开玩笑的嚷嚷。
   “什么大老板,老大寄了几个钱,买几斤肉给孩子吃!”
   查振全提亮了嗓子,和众乡亲一一搭话,从头到尾,他就这么一两句话,搁在平时,查振全的嗓门可没有这么响亮。
   改革开放初期的查湾村,一般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重要亲朋好友来家做客时,家里才会买上斤把肉招待客人。平日里,这样大的奢侈是绝无仅有的。
   海子将“孝顺”的蜜糖化解在父母亲的心田上,恰如其分的表达少不了老两口内心的欢喜。
   “高收入”的海子给父母带来了极大的光彩,单凭着六十元钱的汇款就可以给那些平时高唱“读书无用论”的村民一个巨大的讽刺。那些平日里和查家有些小摩擦的邻人从门缝里窥视着他们的变化,一些村民始拿海子的例子教导自己的孩子奋发进取,将来考取大学,也要平分秋色。
   无疑,查振全夫妇全家的地位在查湾村潜移默化地发生着改变。从别人的眼光里、言论里、行为上,查振全夫妇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些巧妙的变化。
   查裁缝还在做着自己的手艺,当“的确良”布料兴起时,很多人都会扯上几尺这新鲜玩艺儿做件衬衫。这种“的确良”比卡其布穿得舒服、易洗,深受年青人的喜欢。
   他的裁缝生意也逐渐红火起来。尽管每天赚的只是些零碎毛票子,但他喜欢踩着脚踏板的感觉,这是一种天然的节奏,几十年的节奏,一天不踩,心里便觉得痒痒。
   村里有不解的人问老查,你家儿子工资拿那么高,还要做那活干吗!
   查振全故作笑嘻嘻状,没有直接应答,他一般通常都是这样,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想要说的话就把它憋在心里。
  
   二 红泥
  海子工作的头年,比他小三岁的大弟弟查曙明已经上了初中,成绩在班里也较突出。查振全希望二儿子能和大儿子一样,将来也能考取功名,再一个个顺次把他们拉扯成人。查振全夫妇顺利成章的把主要精力放在了二儿子的身上。
   在农村,读书考大学似乎是年青人最好的一条出路。
   远在北京城内的中国政法大学工作的海子也开始关注大弟弟的学习情况,并且有针对性地购买一些学习资料书籍寄给弟弟。
   早在查曙明上小学高年级时,哥哥海子就同他保持了通信联系。
   每次信内的内容不免涉及到他们之间的学习生活、父母的身体状况等等。自己常年不在父母身边,他建议大弟弟在学习之余多为父母亲分担一些活,不要惹父母生气,带好两个弟弟……
   在校刊做编辑是个清闲的工作,可海子却一天到晚都在忙,他忙着写诗,忙着与别人交流。但他的诗与当时的“朦胧诗”、“口语诗”似乎都不搭界,没有人关注他的写作。
   但海子仍在忙忙碌碌,他想写点论文,为将来从事课堂教育工作累积材料。出于对哲学的热爱,他把命题转在了社会学上,社会学研究是哲学的一个方向,社会学不仅限于描叙人与社会的外部联系,也不仅指社会的政治、艺术、宗教、文化等因素如何去约束、压迫、规定人的行为意识,海子把重点放在探讨人在特定的社会条件下的心理变化行为。哲学是怎样深刻地影响社会哲学呢?单纯地讲,社会由人组成的,这个客观的依据事实,是无论怎样自命新颖的哲学也不能疑惑或改变的。由此有了几种结论:社会为个人而存在的实体,或者说个人必须按照社会为它自然拟订的的各种与生存和社交有关系的法则和制度,或是社会和个人是有机的的依存体,社会需要个人意志和从属,同时它存在的意义实际上是人为的主体。
   但是他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诗歌写作上,当然,这种写作的命题往往具备社会从属的主体——人的本身。即使在上班的时候,他也不会忘记打理他的句子。
  毕业离开了北大,海子利用各种机会回到母校和北大的诗人们畅谈一番。母校有着无穷无尽的智慧,海子在这里吸收更多的知识精髓,为他的创作埋下深深的根基。
   尚在北大读书的骆一禾和西川等人成了他居所里的常客。他们经常为一个话题争论不止,直到大家都筋疲力尽,互相倒床而卧。
   此时的骆一禾的诗歌已经锋芒而出,一枝独秀,借着科班专业化的巨大功底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海子已经注意到他身上潜在的变化,“麦子”的意象穿插于诗歌的文本之中,这是对农业文明的思考,“麦子”是“胃”的直接代言人,是维系中国生命源的最典雅的庄稼,是“粮食中的粮食”,是上帝赐予中国乡村的最宝贵礼物,收获“麦子”是农人们的荣耀,它金黄暖心、忠实可靠、朴素明朗、粒粒动情。骆一禾的文字闪动着一种光亮,是清晨的露珠打在麦粒上的晶莹,清鲜雅致,平静如湖。
   尽管海子从上大学起就生活在都市,但他对北京这座都市相当陌生的,到工作后也没有试图去创作一首关于钢精混凝土式的工业文明诗章。
   骆一禾大量的“麦子”诗篇吸引了海子,工业还是农业?麦子还是楼房?牧歌还是喇叭?芦花还是玫瑰?海子在两条复杂的车轮中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博尔赫斯说,“写作者的荣耀在总体上还是取决于一代又一代无名的人们在孤寂的书斋里对其作品所表现出来的激情或冷漠”。在海子的陋室里,除了周末应酬几个好朋友就留有写作这个最亲近的朋友了。海子注重诗歌的语言的锤炼,在海子的看来,语言并不是个自由的独立体,如同梦也会受到现实的干预。
   海子问骆一禾:“诗歌的形式是语言吗?”
   “不是唯一的因素,如果一味追求语言将使诗人走进狭窄的胡同。”
   “我总觉得自己追求意想经常受到语言的影响。”海子漫不经心地说起了这句话,并递给了骆一禾一根香烟,他自己也点上了一根。
  骆一禾颇为惊讶,“什么时候也沾上‘毒品’了。”
  “呵呵,最近才染上的。”海子猛吸一口,又吐了出来。
  “语言如同这烟雾,本身并不存在特别的意义。” 骆一禾做了个形象的比喻。
  “从语言哲学的高度来关照写作本身就没有太多的美学意义,我认为,深度才是一种理想状态。”海子试探着说到。
  “这就涉及到诗歌的文本问题,我们发现,历史上伟大的诗人无不重视诗歌的本身问题。我以为你的意想表达已经有了自己的状态。”
  “我认为我抒情的目的存在于人性思想与心灵的深处,诗句为艺术形式探索搭桥牵线,灵性的感觉就变得闪光了。”
  “说到底,我们不但关注语言问题,而且关注文本问题,自荷马将古希腊的民歌和故事整理创作成荷马史诗后,《伊里亚特》便以文本的形式流传至今。从《伊里亚特》出现的那天起,荷马史诗的载体就是文本的形式,通过文本的载体形式进入传播和流传的领域。”
  “是的,人们注重对诗歌的文字的阅读,而对形象理解的程度却大都高于对诗歌本身关注的程度。”
  “ 时间为我们为更冷静、深入地总结和评价历史提供了可能,这就要恒常自己的理想,解构色彩的文本。你须深入下去挖掘属于自己的粮食。” 骆一禾吸完最后一口,把烟头丢进门外。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近段时期来,我的诗歌里对多元性、生成性、可写性、理想性进行了重新的思考。你的‘麦子’诗篇为我提供了很好的幻想,在你的身上,我似乎找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海子感叹道。
  “其实我已经注意到你的方位的移向,你的禀赋就是对农业的思考,是上天赐予你的,你可以拾起来,不是吗,我已经闻到了焦土的香味。子曰:诗可群。”
  “你真会说笑,我从你的身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东西,看来我必须走自己的道路了。”海子笑道。
  “那当然,你的想象力可不同一般。”
  “过奖了老大,没有想象力的还叫诗歌吗?”
  “现在写诗的人很多,种种派别林立,垃圾诗歌汗牛充栋,诗歌当然不会以机器工业还是民间作坊作为其价值标识,没有想象的创造当然不能叫做诗歌。”
  “可是‘民间’并没有提供一个现成的诗歌价值尺度,一部分诗人坚持独立自主的诗歌立场、致力于诗歌自身的创造、不断探索新的可能性的边缘写作。”
  “从《今天》创刊号上芒克与北岛的诗造成的最初冲击和感情的震慑,还有什么能比如此织成的纽带更能体现诗的自由本质呢?”
  “来自民间的写作日渐清晰地呈现出自己的生长谱系,我更喜欢太阳的日照。”
  “最近‘清除精神污染’闹得沸沸扬扬,仅在《诗刊》上发表的有关批判文章(包括转载的徐敬亚的检查)就达十数篇之多。除‘三个崛起‘外,在不同程度上被划入‘污染’之列的有舒婷的《流水线》、北岛的《慧星》、杨炼的《诺日朗》、顾城的《结束》等。”
  “在此之前我已经注意到对‘三个崛起’(谢冕的《在新的崛起面前》、孙绍振的《新的美学原则在崛起》和徐敬亚的《崛起的诗群》)的批判了。”
  “这对诗歌本身发展没有什么不好,精神污染是相对的,抽烟容易使人上瘾,而燃烧的过程是形式化的。” 骆一禾顿了下。
  “过几天我要回安徽老家过年了。”海子转移了话题。
  “哦,那倒是件幸福的事。”
  “安庆的‘胡玉美’不错,我回家给你捎两罐。”
  “你说的‘胡玉美’是什么?是你们安庆的自产老酒吗?”
  “嘿,就知道老酒,我们安庆可不产那东西,‘胡玉美’是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蚕豆酱,味美芳浓,名扬海内外,还有‘怀宁贡糕’,清朝年间就作为贡品进皇宫了。”
  “原来是吃的啊,可我不能光吃蚕豆酱吧,你得给我捎两斤安庆猪肉哦,要不我怎么知道红烧猪肉的味道呢?”
  “非得安庆的猪肉吗?”
  “当然,安庆的‘胡玉美’配安庆的猪肉才叫‘天仙配’嘛。” 骆一禾骨碌了一下眼珠子。
  “既然如此,那我一定不负此命!”海子一本正经的满口答应着。
  “你不会真这样干吧,那我可受不起。” 骆一禾解嘲道。
  
  
  工作后的第一年寒假,即1984年的春节期间,海子用工资的钱给爸爸、妈妈和弟弟们每人买了一件衣服,加上各类京城风味小吃,海子回家时提了一大袋子。
   这是他以一位工作人员的身份回家的。
   妈妈看儿子买的新衣服,甚是欢喜,再一问价格,一件衣服的价钱够得买上好几担稻子。她责怪大儿子不该这么浪费,平时要注意节俭,将来还要成家立业,多余的钱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改革开放的春风吹进千家万户,中国社会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村里的一些人已经靠小贩小卖、兜售小商品赚取了一些钱,他们用赚来的钱把以前破旧的房子重新翻盖。这些人的几间大瓦房立在查湾村众多的土房子中间,显得尤为耀眼与突出,再加上置办的诸如双卡式收录机和黑白电视机,各种电器的声响搀杂在一起,确实让人羡慕。
   大瓦房比起那些土坯草房子可强得多。冬天刺骨的寒风不能入,也不会被夏日的暴风雨所破。查振全夫妇何尝不想盖几间像样的大瓦房,全家人舒舒适适地住进去,但手头上没有钱。他想等大儿子结婚成家后,凑些钱盖座几件象样的大瓦房。
   查振全夫妇的梦想要靠他们的海子来实现!海子现在已经是家里的一根顶梁柱。
   每次在家中过年,海子都和三个弟弟睡一个屋子。屋子里面摆了两张床,海子和大弟弟查曙明睡一张床,二弟查舜成和三弟查舜君睡一张床。几个兄弟挤在在一件小屋,甚是热闹。
   海子给文化程度稍高的大弟弟讲解诗歌,大弟弟不喜欢这些,当他讲得兴趣正浓时,几个弟弟则吵着哥哥给他们讲一些北京好玩有趣的事。海子索然无味,只好自己埋头开始诗歌的创作。
  
  春节期间,除了拜访一下高中的几位老师,海子去了一趟安庆城,剩下的时间他静下来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写了些零星的诗句。
   他的写作思路似乎并不怎么顺畅,一首诗需要思考很长时间,写作的中间时常停顿。已经具备了一定诗歌写作艺术的海子不满足暂时的情感抒发的需要,他要追求更高层次的诗歌境界,这就是诗歌的思想艺术与语言艺术配套成为一个有机整体。
   从华北平原到家乡怀宁,土地都赋予了人们以特殊的感情。而在农民的眼里,黄土地就是他们的命根子,土地就是整个民族所赖以生息几千年却日渐离去的乡村文化的乡愁。
   这时候,在他家乡不远处的月山镇已经探明了相当的铜矿石的储存量,且不久后就将开采,而且有可能涉及自家居住的周围村落,勘探员成天拿着测量仪选择测量地点,并不时记录,他们可能已经感觉到地下的宝藏。
   若是查湾村也有同样的矿藏,这将意味着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土地会被工业矿山所代替。挖掘机、凿井机将把这块土地变得千疮百孔,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乡村原有的天然音籁——鸡鸣犬吠声。
   土地到底赋予农民们什么意义呢?
   海子的思绪从联合收割上溯到远古的刀耕火种中……
  土地就是自己永久的乡愁,虽久居都市,但那乡愁却是道挥之不尽的焦虑。海子对乡村文化和乡村栖居地的做了一番重新打量。他当然不满足于把麦地写得越来越小,而是要把它写得越来越大,他追求的是一种广博的爱,他想要让“全世界的兄弟们”都要来麦地里放声歌唱,他的包容的爱跨越了国界,成为时间和空间的永动的力量。这与屈原追求的国、祖国、国家意识有天壤之别。“我们各自领着/尼罗河/巴比伦或黄河/的孩子 在河流两岸/在群蜂飞舞的岛屿或平原/洗了手/准备吃饭”(《麦地》)
三 大风刮过山冈
   1984年10月,海子的一篇具有高超技术含量,被誉为典型学院派的诗作诞生了,这首诗便是被骆一禾称为不朽之作的《亚洲铜》,海子的钟情者都能熟练地背出:
  
   亚洲铜,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父亲死在这里,我也将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亚洲铜,亚洲铜
   爱怀疑和爱飞翔的是鸟,淹没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却是青草,住在自己细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亚洲铜,亚洲铜
   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
   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亚洲铜,亚洲铜
   击鼓之后,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作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全诗共分四小节,巧妙熟练的象征性手法表达了作者对土地的眷恋与幻想。
   这首《亚洲铜》发表在1985年第一期的四川民刊《现代诗内部交流资料》上,署名为“海子”,这是他发表诗作第一次用“海子”这个笔名,而在校刊做编辑时,他已用“海子”名发表过一些新闻报道。
   这首诗实际上是他后来创作长诗《土地》的引子。我们在发表这首诗的刊物上看到海子用红笔在上面做的一些笺释。
   “亚洲铜”即代表“土地”,因为亚洲的黄土地与铜有同样的色彩、质感,它被赋予这个名字而变得深邃美丽。“爱怀疑”的“祖父死在这里(黄土地)”,“爱飞翔”的“父亲死在这里”,“要飞”的“海水”的“我也会死在这里”。黄土地的“主人”是“青草”,“住在自己(黄土地)细小的腰上”,这是一种意象的描写。穿上屈原的“白鞋子”,“像河流及中国人的鸽子,像屈原那样飞遍南北,走遍所有能去的地方”。历史在巨大的瞬间里尽显张力,从屈原的时代飞越到“祖父”、“父亲”、“我”的时代,“死”即意味着“生”,“死”也意味着新生的到来,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命的车轮在土地上永不停息。如此重大的一个命题,全凭诗人高超的艺术表达出来。诗歌充分运用了象征和复沓的手法。象征手法的表达恰如其分,诗人试图向我们交待一个中国古典意义上的乡村文化和存居现实时代庞大时空背景,“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坚韧的生命在不同的历史中相互交融,诗人用这种包容失控的美,感情一步步拓展,思想一层层加深,最后全面升华。既有文字的“美”,也有哲学的“美”, “土地”和“月亮”都是阴性的象征,是母性的象征。
   黄土地在这里寓意深刻,全诗结构严谨,意象互相穿插,让人回味无穷,细细品来,氤氲飘远。
   这首《亚洲铜》是海子诗歌写作成熟的重要标志。
  
   海子在校刊做编辑时,暂住大钟寺,离法大老校区不远。此时,外语系的西川和中文系的骆一禾尚在北大读书。
   骆一禾和西川一有机会也去海子的住处玩,经常三个人没日没夜地侃。晚餐时,海子去街上买些现成的食物,或去小饭馆炒几个小菜,再拎上几小瓶二锅头。哥仨个谈天论地,不亦乐乎。
   西川不会喝酒,每次海子和骆一禾都喝得酩酊大醉。
   海子酒醉后,内心的话总是一泄而出。
   “他妈的,我的诗歌竟无发表之处。”海子揉了揉发红的眼睛。
  “不要睬那些老顽固们,让他们在诗歌的河流中成为浮萍吧。 河流不远/ 靠在一块紫色的大岩石旁边/我想到美 /雷电闪在离寂静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晒烫的地衣/闪耀着翅膀/在暴力中吸上岩层。” 骆一禾即兴朗诵起自己的诗歌。
   “生活就是因为有这些充满曲折的事物而变得美丽,Sentimental不是罪!” 西川字句铿锵地说道。
   “Sentimental是优秀的诗人最杰出的气质。我敢预言,真正经典的东西终将沉入河底,那些浮萍们虽然色彩美丽,但是他们没有超脱的力量,他们无法将自己带回过去或高举未来。暴风雨过去,注定他们命运的是厕所或者沼泽地。” 骆一禾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道。
   “综观现在的诗歌刊物,好的诗歌总是寥若晨星。” 西川说。
   “北京的诗坛就是霸道,一些编辑狗仗人势,另一些孬种们千方百计的讨好他们。真正含金量高的诗歌不能发表,情多最恨花无语,愁破方知酒有权。” 骆一禾狠狠地摔了下手中的酒杯。
   “心絓结而不解兮,思蹇产而不释。把那只酒杯摔碎,兄弟!” 海子趁性嚷道。
   “好的,”骆一禾遂把自己的酒杯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OK!”西川和海子也效仿了骆一禾的动作。
  “亚洲铜,亚洲铜/看见了吗?那两只白鸽子,它是屈原遗落在沙滩上的白鞋子/让我们———我们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三兄弟众口朗诵起了《亚洲铜》。
  又是个不眠之夜,哥三 从荷马谈到赫西奥德,再溯源到《圣经》的综述堆砌的手法创新的比较上。
  
   1984年,海子的诗歌在语言上已经充分表现出了独特的个性特色。骆一禾和西川认为海子的诗歌已经上升到一定的层次,在同时代青春写作诗人中,海子的诗歌已经明显具备所谓的“先锋性”。
   依照弗洛伊德讲法,文学创作有其终极原动力,这种元素便是“利必多”,此种元素起着很大作用。而处于青春期的人,也是“利必多”这种物质分泌旺盛的时期,所以年青人的文学创作动力强盛。诗歌创作与青春也被很大地联系起来。
   海子青春的语言魅力是显而易见的,他构架的诗歌语言让人捉摸不定。在驾御语言的技巧上,他显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经过长期的语言打磨,他破坏固有的语言体系结构已经有了自己的独特方法,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结构模式,这是后现代主义写作经常用的方法之一。海子也不例外。但他建立的语言结构体系新颖,让人耳目一新。
  对于语言,他好比一个魔术师在给大家表演,眼花缭乱而又美不胜收。
   现代年青诗人好像喜欢玩这一套方法,从诗人的心理上看,要想突破以往的写作模式,达到一种新的艺术效果,就要先从解禁语言的套路上做起,这从诗歌发展史来说,也是很自然、正常的事,更广大、更概括、更统一的元素不断阻滞人的思维前行,海子试图从无数制限和羁束中解放出来。然而从外面的、强加的束缚解放出来的个人并没有孤立。“泉水白白流淌/花儿为谁开放/是这样美丽负伤的麦子/吐着芳香/站在山冈上…… ”
   这也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规律,新的事物必将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发展取代旧的事物。艺术创作亦是如此。在海子看来,“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
   即使这时海子已经创作出了《亚洲铜》这样高质量的诗作,也没有引起诗坛的足够注意,这篇佳作被海子投了几次到官方刊物,均石沉大海。直到一年后,才发表在一家民刊上,看来,那位民刊的编辑是有眼力的,但同样有眼力的是他的好朋友骆一禾。
   海子和骆一禾两人有共同的爱好和志向,两人都对荷兰画家梵高崇拜得五体投地。梵高与高更、塞尚并认为后印象派的三巨头,是表现主义的鼻祖,欧洲画坛后来的野兽派、抽象抒情派也受到他的影响。梵高是个疯狂的天才型大师级画家,割掉耳朵、与妓女同居、穿着破烂的衣服徜徉在巴黎街头、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在阿尔狂暴的阳光下没完没了地作画、把传统的技法和配色砸个稀巴烂。他走在时代最前头,引领时代的潮流向前澎湃。
  梵高只是一尊神,让人抬头仰望,却遥远不可及。海子的生活和梵高创作状态有着共通之处,饥饿、贫困、孤独、偏执、倔强、单纯、痛苦,但他们灵魂的深处却是高贵的。
   海子称梵高为“瘦哥哥”,1984年写过一首《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这首诗1985年发表在山西大学北国诗社主办的《北国》诗刊上。
  阿尔的太阳
  ———给我的瘦哥哥
   “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仰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从地下强劲喷出的
   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
   是丝杉和麦田
   还有你自己
   喷出多余的活命的时间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能照亮世界
   但你还要使用第三只眼,阿尔的太阳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
   洗净生命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阿尔系法国南部的一小镇,梵高在此创作了七八十幅画,这是他的黄金时期。)
  
  《向日葵》梵高的名作,也是他追求的生命的最意象表达,梵高油画笔下的向日葵象一团烈火,每一片花瓣都在不停地燃烧。“画强暴的一团火/代替天上的老爷子”,透过那眩目的不同明度和纯度的黄色,从整个构图的饱满上,从每一次饱含着生命力的笔触中,我们能强烈地感觉出梵高那高贵的灵魂如烈焰一般燃烧,“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火中取栗,这热量洞穿了时空,我们的心灵也会为之灼伤!
   同是北大七九级的学生,骆一禾比海子晚毕业一年,他毕业后被分至北京出版社《十月》杂志社编辑部。
   《十月》是一本很有名的纯文学杂志,主要发表一些较有影响作者的文学作品。能分到《十月》编辑部工作,是当时北大和其他大学中文系很多学生的夙愿。骆一禾正是凭着他本人在大学期间的出色表现以及诸多文学作品见于校报校刊而有幸成为杂志社的一名编辑。
   骆一禾主要负责诗歌版块。但他来杂志社时间不长,决定作品发表的终审权还在资格老的编辑身上,他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个编辑助理而已。
   “其实,你的一只眼睛就可能照亮世界 ”,骆一禾和海子一样,收有大量美术画册,他也将梵高的画册视为珍宝。梵高借鉴东方艺术用线的表现力同时又给了油画色彩的特殊威力使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震撼力。关于创作精神,他和海子对梵高极为赞赏的一幅画叫做《星空之夜》,画面具有独特的美感,充满了流动感,天空、月亮、星星很夸张地画成旋涡状,松树也有了自己的情绪。梵高的画面不是臆造的活体标本,拿《星空之夜》来说,它里面的象征事物就十分明显:松树象征哥特式教堂,月亮是耶稣的的象征,十一颗星星是耶稣复活后显灵于十一使徒。
  骆一禾也写过一首关于梵高的诗歌。
  
  《向日葵》
  ———纪念梵高
   雨后的葵花,静观的
   葵花。喷薄的花瓣在雨里
   一寸心口藏在四滴水下
   静观的葵花看梵高死去
   葵花,本是他遗失的耳朵
   他的头堵在葵花花园,在太阳正中
   在光线垂直的土上,梵高
   你也是一片葵花
  
   葵花,新雨如初。梵高
   流着他金黄的火苗
   金黄的血,也是梵高的血
   两手插入葵花的田野
   梵高在地上流血
   就像烈日在天上白白地燃烧
   雨在水面上燃烧
  
   梵高葬入地下,我在地上
   感到梵高:水洼子已经干涸
   葵花朵朵
   心神的怒放,如燃烧的蝴蝶
   开放在钴蓝色的瓦盆上
  
   向日葵:语言的复出是为祈祷
   向日葵,平民的花朵
   覆盖着我的眼帘四闭
   如四扇关上的木门
   在内燃烧。未开的葵花
   你又如何?
  
   葵花,你使我的大地如此不安
   像神秘的星辰战乱
   上有鲜黄的火球笼盖
   丝柏倾斜着,在大地的
   乳汁里
   默默无闻,烧到了向日葵
  
   正如一位英国评论家说梵高:“他用全部精力追求了一件世界上最简单、最普遍的东西,这就是太阳。”
   梵高对太阳的热爱之情,正是海子思考的方向。梵高是朝代的天使,他用生命在作画,他的画里灌注了温暖的色彩。尼采说,“天才在挥霍生命。”尽管生命只与我们有一次机会,而那些真正热爱生命的天才们,无不用自己的血液燃烧上帝的恩爱,“梵高在地上流血/就像烈日在天上白白地燃烧”,他于是成为了人与上帝的的最直接代言人。
  其实骆一禾诗歌题材与海子有着很多相似之处,同海子的“刚”相比,骆一禾的诗歌就显得“柔”的多,我们可以拿骆一禾的《五月的鲜花》和海子的《亚洲铜》对照一下,其个中原因不得而知,这与诗人天生的气质和后来因环境而改变的性格也有很大的联系。
  
   《五月的鲜花》
  在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宝石的灯笼
  原始的声音让亚洲提着脑袋
  日夜做为掌灯人,听原始的声音
  也听黑铁的时代
  听见深邃湖泊上
  划船而来的收尸人和掘墓人
  
  亚洲的灯笼、亚洲苦难的灯笼
  亚洲小麦的灯笼
  不死的脑袋放在胸前
  歌唱青春
  不死的脑袋强盗守灵
  
  亚洲的灯笼还有什么
  亚洲雀麦的灯笼
  在这围猎之日和守灵之日一尘不染
  还有五月的鲜花
  还有亚洲的诗人平伏在五月的鲜花
  开遍了原野
  
  法大校刊工作的期间,海子有机会读到大量的中外期刊杂志像《信使》、《美术》、《大众电影》等。这为他扩大知识面和建立三维空间有一定的帮助。
四 法大的星星
   也就在这期间,由于在学校校刊当编辑的特殊身份,一些大学生诗人经常拿着诗稿向他请教。通过多次的面对面交流,海子结交了诸多热衷于诗歌创作的法大校园诗人。
   相比较于学科综合性的北大,法大的学科专业性则强得多。各种组织建立的学生社团,也都偏向专业化。当时的法大还没有属于本校园的一个诗社,一份诗歌刊物。许多校园诗人建议创办诗歌刊物。
   创办诗歌刊物自然是件好事,它便于诗歌作者之间的交流互动,开放作者与读者的视线。但创办诗歌刊物却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它首先须经得法大党委宣传部、团委等学校相关部门的批准。作为大学校园的刊物,它面对的读者群体主要是大学生们,所引起的政治问题应该足够引起校方的重视。
   但最重要的还是资金问题,学校给予的经费微乎其微,出版过程中的排版、打印等费用需要靠海子和其他学生凑一部分。学生每月就那么点生活费,都拿来支持刊物了,日子怎么过?
   海子能够体会到学生的难处。
   作为一名老师,他认为自己有义务多奉献一些。
   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进行。
   星尘诗社终于推出了创刊号《星尘》———这是法大人创办的第一本诗刊。这本册子油印出来后,在法大校园被传阅着,受到广泛的好评。于是,又有一批诗歌爱好者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形成了较好的诗歌艺术氛围。
   后来有大量作品发表在《诗刊》、《星星》上的作者之中就有一批人出自《星尘》诗社,像八二级的王彦、八三级的张国森、八四级的李青松等等。
   这时,以法大诗坛为代表的《星尘》诗刊直接或间接地被传到北大、清华、人大、师大的校园。法大的《星尘》诗刊以其发表的作品大气、浑圆、注重探索等特点在首都高校的大学生诗刊中占据了重要的一席之地。
   海子是《星尘》的顾问,在他和同事的热情协助下,他们与活跃在北京诗坛上的一大批优秀诗人有了广泛接触。这些诗人包括北岛、顾城等。
   刚开始工作,海子的工资也不是很低,如果他能和其他人一样,安心地上班、下班,简单地填充日子,打发业余时间,生活过得一定不会太差。
   可是,他的生活还是捉襟见肘,经常充满着生存危机。除了定期向家中寄些钱,他的大部分工资主要用于购买书籍。海子自我安慰那也是一笔存款。
   海子对物质的追求低得怕人,只需要填饱肚皮,哪怕是半饱也行,但他一旦看上了一本有价值的书,会不惜血本买下。他不会考虑这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书,余下的日子该怎么过。
   海子不会考虑得过多,他是个单纯的大男孩。
   诗歌,是他生命血液流动的载体,他要借着诗歌的力量维持血液的循环。没有诗歌,不知道海子的日子将如何持续下去。
   而书又恰恰是他血液里的养分。
  
   1984年的9月份,法大校方通知海子调入政治系,在哲学教研室工作,带部分学生的哲学课程。
   他从大钟寺搬至僻静的昌平,宿舍租住在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里。法大的新教职工也有很多人住这儿。
  
  五 查老师的秘密后花园
   今夜我不会遇见你
   今夜我遇见了世上的一切
   但不会遇见你
  
   一棵夏季最后
   火红的山楂树
   像一辆高大女神的自行车
   像一个女孩 畏惧群山
   呆呆站在门口
   她不会向我
   跑来!
  
   我走过黄昏
   像风吹向远处的平原
   我将在暮色中抱住一棵孤独的树干
   山楂树!一闪而过 啊!山楂
   ———引自《山楂树》
  
  质
   海子的论文受到了政治系领导教师们赞赏,专业上的优势使他被聘为政治系助教,聘期三年,三年期满,可以再签。其实这种形式大于实质内容,那时侯实行的是大锅饭,教得好与不好一个样,没有明确的界限,没有人会担心自己的饭碗会被打破。
   海子走上讲台的那一刻,意味着他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学教师,海子大学学的是法律学,哲学只是作为法律学的一片枝叶,但早在大学期间,强烈的好奇心驱使海子对哲学发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涉猎范围包纳了中外哲学范畴。对于哲学的概念,他这个非科班出身的老师可以说相当熟稔。法大的哲学课程主要围绕马克思主义哲学而展开。
   海子是非师范类院校毕业,上岗之前被简单培训了一段时间。
   他给学生上的第一节课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为了上好课,他做了认真准备。
   但第一堂课上得不成功,有点生涩。学生对他讲的序言没有太多兴趣,只有少数同学在认真听讲。这种抽象、难懂的课程少有教师能把它讲得生动有趣。
   海子是位诗人,底下的同学中有人读过他的诗歌,他们很想知道眼前这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同学的提议受到了查老师的回应。他红着脸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又有人提议查老师朗诵一段自己的诗歌!但来不及了,下课的铃声响了。
   这以后,查老师的哲学课总要留出几分钟时间朗诵诗歌,等他朗诵完,底下学生报以热烈掌声。
   一天课上,海子应学生的要求朗诵了自己的诗歌,完毕,海子问他的学生们:“你们都喜欢哪些诗人的作品?”
   学生们积极回应。
   “我喜欢泰戈尔的,我喜欢他老人家用颤抖的双手抚摸自己的器具。”这位男生话一落,底下的人大声笑了起来。
   “看来你还真读了他的诗歌,同学们知道吗,这位同学刚才所说的话就是泰戈尔自己写的名诗句。”海子解释道。
   “我喜欢徐志摩的浪漫情怀,我要是陆小曼也会发疯爱上他的,不是吗?”一位东北腔女孩子的话也同样博得了大家的开怀大笑。
   “徐志摩女人味太浓,我更喜欢闻一多的气质。”戴眼镜的男生表明自己的观点。
   “我喜欢鲁迅《野草》。”后排的同学不甘落后。
  “我讨厌这个家伙。” 戴眼镜的男生站了起来。
   “为什么呢?”海子追问。
   “闻一多先生是真正的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和祖国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的诗集《红烛》、《死水》我都读过。鲁迅诗歌一般,品行不正的人又怎么能创作出伟大的诗歌呢?” 戴眼镜的男生有榜有眼如是道。
   “我不反对你自己的观点,那可能是你自己一隅之见,关于鲁迅先生,历来争论较多,这里我不再赘述,课下我们可以一起讨论。”海子提高了嗓门,他没有想到学生们对诗歌都不陌生。
   “我喜欢拜伦的,他才是真正的抒情王子。”
   “我喜欢毛姆。”
   “我喜欢智利诗人聂鲁达。”
   “我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
   “我喜欢李白的诗歌。”
   “我喜欢舒婷朦胧的感觉。”
   ……
  
   “我喜欢海子的诗歌!”轻轻甜甜的声音从旁边的一位女孩子嘴里温柔地滑出。
  
   教室里顿时静了下来。
   海子怔了怔,红晕迅速占领了他的脸颊。
  齐刷刷的掌声响起。
  那个甜蜜的女孩子叫阿香(海子的诗中把她称为B,窃以为是英文单词Banana的第一个字母,香蕉代表温柔之意,在这里为她化名为“阿香”。)她把对查老师的丘比特之箭暗藏心中,适时的放射出来。阿香来自内蒙古呼和浩特市,父母均是高级知识分子,由于从小生活在文风极浓的家庭,所以对诗歌颇有兴趣。
   由于阿香和海子的特殊面罩还没有被捅破,阿香班上学生们对这位年青的哲学老师产生了极大兴趣。他们找到他的住址,和他一起聊天,关系处熟了,学生出去郊游时都会喊上查老师。他们经常去的地点是门头沟,海子则担当了一个老师的责任,为学生们买票、买面包、买汽水,为他们跑前忙后。到了门头沟,大家分享带来的食物,对唱情歌,几位女生争着和可爱的查老师合影。这可把阿香的醋瓶子大翻了, 几个男生戏谑道:“你老家是江苏镇江的吧?”
   还没有等呵香反应过来,几个同学已经笑得前仰后合。
   阿香噘着小嘴,把脸转向了海子,仿佛要海子护着自己。
   海子笨头笨脑地望着大家,一时又显得无所适从。
   海子心目中的偶像是好莱坞著名女影星嘉宝,他喜欢像嘉宝这样的女性。
   《伟大的嘉宝》一书中这样描述嘉宝:
   “她匀称调和的面庞会引起众神的嫉妒;细腻得如精心雕琢的细瓷经过熊熊烈火的烧炼,滑润得如山涧小溪中的鹅卵石。这是柏拉图所描述的天仙的美,是诗人们梦幻中的美,她是美的抽象、柏拉图的理想,既迷茫超脱而又实实在在。谁看见她都会为之陶醉。”
   作为一个浪漫主义者,海子相信嘉宝是完整无缺的美的化身,他的梦中情人嘉宝那样的女性。
   不甘示弱的阿香自告奋勇的为大家唱起了苏联爱情名曲《山楂树》:“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列车飞快奔驰,车窗的灯火辉煌。两个青年半卧,在山楂树两旁……”还没有等阿香唱完,大家就已经沉浸在那优美的旋律中。
   阿香自是得意,惟独不看查老师一眼。旁边的同学心知肚明,赶快把海子往阿香这边推,还不住地使着眼色。海子脸涨得通红,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中,他面对阿香问到:“你,你喜欢音乐吗?”
   “那倒是,人家阿香可是书香门第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可谓是大家闺秀呐。”还没有等阿香回答出口,旁边的同学抢着说起了溢美之词。
   “过奖了,什么叫大家闺秀啊,我可不是。”
   “所谓‘大家闺秀’嘛,《红楼梦》中典型代表就是王夫人,她出身大家庭,知书答理,不拘小节,天生的一副憨厚的心态,这可是其他的人学都学不来的的哦。” 旁边的同学又抢着说把自己的观点发表一通。
   “不知道查老师赞成这个看法吗?” 阿香问到。
   “赞成一半,其实‘大家闺秀’就是一个模子式的标准,她不能尽善尽美,也不能牵强附会。美国每年都选一个人作为模范公民的标准,大家的行为以他(她)为基准。当然这个人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标准化的‘大家闺秀’。”海子解释了自己的看法。
   “不愧是诗人和哲学兼美学家,观点和例子就是深刻,阿香,你好有福气哦。”一位女同学俏皮的向他们俩使了使眼色。
   阿香赶快拿出一块面包紧贴着绯红的脸颊,一位男同学见此景,又拿她开涮,“是不是想找到温存的感觉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求你们可怜可怜我吧,不要再逗我了,行么?” 阿香娇嗔道,看着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的海子,阿香说到:“查老师平时都喜欢什么样的音乐啊?”
   “哦,你是问我吗?”海子从阿香的提问中缓了过来。
   阿香扑哧一笑,“是呀,海子老师。”
   “相比较而言,我较倾向于西方的古典派音乐。我最先接触的是有着“交响乐之父”的海顿,他是位音乐神才。”
  “海顿是音乐神才吗?”
  “是的,海顿不到20岁开始四重奏曲子的创作了。他于23岁是创作的《G大调第三交响曲》就有了古典注意四个乐章的结构。“
   “他以前创作的交响曲不是这个模式吗?那这四个乐章的结构是怎样的呢?”阿香故意问道,其实她想考验海子的音乐素质修养。
   “在此之前,海顿的交响区由三个乐章构成,其实他是把Sinfonia(意大利歌剧序曲)改革了,可以说,海顿是个交响乐的先行者。后来的四个乐章的结构模式为:第一乐章是快板;第二乐章用于弦乐器演奏的行板;第三乐章是小步舞曲和三声中部;第四乐章是行板,间有赋格段。不知道正确与否?”
   “我没有想到查老师对音乐如此娴熟。”阿香感叹不已。
   “哪里,对于音乐我可是个外行,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海子有点不好意思。
   “我认为海顿的创作成熟期是在他四十岁左右,《告别》相对于以前的更有感染力,而且曲式的难度系数也提升了许多。后来创作的宗教题材的清唱剧艺术味道更为丰富。”
   “海顿根据英国诗人汤姆森的同名长诗创作的清唱剧《四季》非常成功,思想和旋律结合得天衣无缝,这也是我钟情于他的原因。”海子意犹未尽。
   “除了海顿,维也纳古典主义集大成者的莫扎特和贝多芬的音乐你不喜欢吗?”阿香接着话题往下说。
   “莫扎特更是了不得,他9岁开始写交响曲了。”海子来了劲。
   “那是他生在音乐世家的缘故吧。”
   “这应该是个假命题吧,如果是你的推理思路,那莫扎特的父亲和儿子都应该是了不起的大师,相反,我们却少知他的父亲和儿子在音乐上有什么过人之处。”
   “那倒是,这是不是跟人所处的时代和环境有关联呢?”阿香笑了笑。
   “肯定有关联喽,莫扎特的时代启蒙主义盛行,莫扎特也受其感染,从他的作品内容和和行为上有很大的表现。”
  “是哦,在他创作的黄金时期,摆脱了精神的枷锁束缚,创作的海洋更为宽广。”
  “恩,思想在自由的草原上驰骋更为得利。在1785年到1792年间,莫扎特根据诗人da Ponte创作的三部歌剧十分经典。”
  “我较喜欢其中的《费加罗的婚礼》,《唐璜》和《女儿心》少有机会接触。”
  “其它的两部我也只听过一两次,听得最多的还是《费加罗的婚礼》,最近中央歌剧院正在上演这一剧目。”
  “我听同学说,西班牙皇家歌舞剧院即将在北京上演《魔笛》,我手头上有两张票,不知道海子老师有没有时间。”阿香害羞地低下头。
  “是吗,那可是机会难得,我当然有时间啊。”海子爽快的答应了。
  “那好,我下星期六晚上七点在剧院门口等你。”
  “好的,我一定去。”海子激动地朝阿香点了点头。
  “唉,你们在搞什么秘密行动啊,老聊个不停,把我们给忘到一边去了。”旁边的同学故意插嘴道。
  “Sorry,”海子抓着脑袋忙着解释,“是我疏忽了。”
  “爱情的力量真实伟大啊,竟然把我们这几个活生生的大物体给忽略。”
  “哼,你们几个又在欺负我,不理你们了。”阿香嘟哝着。
  “那你就好好理解你的心上人去吧!哈哈哈哈。”
  “哼,你们——”
  “我们撤退!嘻嘻”,几个人忙拎起自己的背包,朝马路的方向走去。
  林中只剩下两只小鸟在叽叽喳喳不停,直到日落黄昏时分。
  
  一个星期后,他们相约在剧院,西班牙的演员们为他们诠释了一幕精彩的赞美诗:代表正义光明的大祭司萨拉斯特罗和阴暗黑色的夜后进行了生死的较量,王子塔米诺信奉博爱自由,终结善果,整个故事精彩,高潮起伏。萨拉斯特罗的歌唱里有意大利传统的正歌剧的风格,还溶进了格鲁克、巴罗克等的风格,艺术性集各方为一体。
  情到深处,两个人的手紧握在了一起。
  温度上升。
  心也连在了一起。
  
  大地正在融化。
  
  阿香被查老师博古通今的才识深深吸引。她频频接近海子,阿香趁着去向海子讨教的同时,顺便给查老师收拾一下屋子。阿香频繁地出入海子的住所,原先只是简单地帮查老师收拾书本,到后来给他晾洗衣物。
   这让海子很感动!
   阿香是个性格开朗的女孩。她跟同学坦言她对查老师有好感!海子上课时因此显得格外紧张,若是目光与阿香相遇时,天生害羞的他脸上会泛起红晕。
   查老师的思维不得不被迫停顿,惹得几位知情的同学暗暗窃笑。
   以后,这便成了公开的秘密。
   查老师和阿香谈恋爱了。
   同学们议论纷纷。
   每次去上课,海子都要从他的昌平住地坐学校的班车到城里老校区。周末,阿香去海子的住处,和海子一起度过,海子是个单纯的大男孩,阿香留宿时,他就打个地铺。
   没有课的日子还是占据了大多数。海子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对着桌子和墙壁,苦闷烦躁的情绪时常占据大脑皮层,找个人聊天的机会都少得可怜。
   海子渴望周末的到来。这样他可以同心上人甜言蜜语,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那种浪漫的感觉是诗歌的催化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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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43:24 | 显示全部楼层
六 一切都源于爱情
   似乎爱情可以激活诗人猛烈的创作欲望。
   海子的诗歌里留下了阿香的倩影,这是一种天然的对于异性的爱慕之情,这种爱慕之情被海子在诗歌里演绎得轰轰烈烈。
   海子这时候开始了长诗写作构思。在这之前,他大量阅读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印度史诗《罗摩衍那》等等。
   海子尝试长诗写作的根基是他想追求所谓的“大诗”,而不是“史诗”。这是受当时北京著名诗人杨炼的影响,其作品《礼魂》的问世引起了诗坛的强烈反响,随后一批四川诗人开始激流勇进,朝着“长诗”的方向迈去,揭开了长诗创作的阵容。
   另外,海子是个迷信“大诗”的人。他认为诗歌真正的创作意义就是长诗、大诗,而不是短诗。他写短诗目的只是为了抒情的需要,短诗是简单记录的载体,这跟平常记日记差不多。
   如同画家们画画一样,画速写好比写短诗,而体现画家价值的所在是用油画、国画等不同颜料进行大的手法创作。作诗也一样。
   海子注重这一点。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海子大胆写出了《河流》,这部诗有关乎自己命运的印痕。
   这部长诗《河流》带有模仿别人的痕迹。这是他的第一次实验。结果对于他本人并不一定很重要。
   相对而言于第一部长诗《河流》,1984年底完成的另一长诗《传说》显得大气,具有一定的建筑结构美。北方人的豪情、生活的隐痛,在这篇诗作里都有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阿香是海子写作这两部长诗的见证人。海子写这两部诗时,阿香就陪伴在他身边,她能感受到海子创作时的激情、痛楚、怜惜、疯狂。海子是个非同一般的诗人,这是阿香欣赏海子的重要原因之一。
   凭借着自己家庭背景的优势,阿香把海子创作出的一些短诗推介给了内蒙古的一些刊物。海子的一些作品在内蒙古的官方刊物上得以变为铅字。
   例如他创作于1985年的《哑脊背》在1986年第十期的《草原》杂志上发表,与同一道被发表的还有他的安庆老乡沈天鸿的组诗《天空下的河流》。
  哑 脊 背
   一个穿雨衣的陌生人
   来到这座干旱已久的城
   (阳光下他水国的口音很重)
  
   这里的日头直射
   人们的脊背
  
   只有夜晚
   月亮吸住面孔
  
   月亮也是古诗中
   一座旧矿山
  
   只有一个穿雨衣的陌生人
   来到这座干旱已久的城
  
   在众人的脊背上
   看出了水涨潮,看到了黄河波浪
  
   只有解缆者
   又咸又腥
  
   阿香满足了海子发表的渴望,她对海子的爱是一种崇拜的爱。海子打心底感谢她为自己做的一切。他感谢蒙古读者对他诗歌的承认与赞赏。
   天真的海子以为他们之间的爱情可以天长地久,海枯石烂;他们之间的海誓山盟可以让两个人厮守今生今世。
   阿香出身书香门第,能文会画,生活中特别细心,很会体贴关心人。海子和她聊尼采、黑格尔、但丁、朱光潜,两人非常投机,阿香的人文修养也是相当全面的。
   对于这样一位多才多艺、温柔善良的红颜知己,海子没有理由不去珍惜。
   他十分珍惜!
   又一个周末来了,海子在昌平的车站等候最后班车的到来,这是个春暖花开的傍晚,晚风轻轻拂面,海子来不及抒发自己内心的喜悦,阿香已经从车上走了下来。
   “冷吗?”海子关切地问道。
   “不冷。”
   “是见到我的缘故吧?”
   “臭美呀,不看现在都几月了。”
   “我才不臭美呢。哦,对了,你晚上想吃些什么?”
   “我想吃辣酱面,有吗?”
   “我估计在这鬼地方难以买到。得,我帮你做吧。”
   “什么?你会做吗?”
   “你不知道吧,我从小就锻炼了烹饪的本领哦。面条更是小菜一碟。”
   “真的吗?你不会跟我吹牛吧?”阿香颇显激动。
   “谁骗你了,谁骗你是小狗。”
   “拉钩。”
   “好吧,就陪小朋友拉一次钩。”海子伸出了小拇指。
   “拉完钩说话可是要算数的哦。”
   “当然算数喽。”
   “那行,我们上街去买点菜,你给我做几个菜。”
   “傻瓜,现在菜市早就打烊了。”
   “我怎么给忘啦,那明早吧,不过你今晚要给我做一碗辣酱面。”
   “遵命,我的女皇陛下。”
   “谢谢,我的皇家御厨!”
   他们一路说着逗着来到了海子的宿舍。
   海子说干就干,阿香帮他卷起了袖子。
   和面。擀面。没有擀面杖就用酒瓶子代替,海子忙得不亦乐乎,阿香在一旁为他递这递那,两个人团团转。阿香唱起了海子家乡的黄梅戏《天仙配》选段,“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小颜。”
   海子跟了和上,“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你耕田来我织布。”阿香给海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你挑水来我浇园。”
   两个人同和最后一句,“从今后来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海子也擀好了面,切成细条搁在案板上。海子嘱咐阿香点燃了煤油炉,锅烧热后,海子放了点植物油进去,等油沫消尽,把切好的肉丝摆上,加酱、生姜、盐、辣椒等混合炒熟,海子往锅里倒了两碗半的水,把面丝撒了进去,盖上锅盖焖了起来。
   “好了。你等着吧。”海子自信地解下了围裙。不一会儿,香味开始四溢,海子欣喜地揭开锅盖,撒了些葱花,每人捞了一大碗。
  “小谗猫,开始享受吧。”海子把辣酱面递到阿香跟前。
   “我的大厨师,你的服务很周到,面条味道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哦。”
   “那你就尝尝本厨的手艺吧。”
   阿香急不可待地吃了起来,“呵呵,还真不错。”
   “能得到陛下的夸奖是草民至上的荣耀。”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很不错。”
   “那我就心满意足了。”海子欣慰地松了口气。
  
  也就在恋爱的同时,海子迷恋上了气功。他一开始只是出于对气功的好奇。事出有因。
   开学初,有位“气功大师”来中国政法大学传授气功,当众表演时,即把法大的几个学生当场震倒。若不是亲眼所见,海子也不会相信中国传统气功的神奇。
   这个细节在著名记者、同是八三届北大毕业生分至法大任教的唐师曾的书中有记载。
   这个会“发功”的“大师”不是别人,也是北大七九级校友。他当时就读于国政系,名叫王青松。王青松在未考入北大之前是河南信阳县委办公室的一名机要秘书,从小练功习武,考入北大后,任班级团支部书记。
   真人不露相,王青松在北大时,没有人知道他会气功,在北大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名字,也没有在公众场合展示过自己的绝招。现在突然来法大表演气功,在旁的海子为自己的校友惊奇叫好。
   海子没有来得及和眼前的这位北大校友讨教,王青松就被一群崇拜他的人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海子没法接近他。
   这以后,海子曾经打听此人的住址,但终究杳无音讯。
   天下练习气功的人当然不止王青松一个人,在昌平,他就遇见好几个。
   海子知道练气功不仅可以强身健体,对于提高写作思维、延展想像力有一定的帮助。气功在中国流传已久。华佗死后,人们根据他的“五禽戏”创编一系列的气功动作,经过若干年辗转流传之后,分为昆仑、少林、崆峒三派,气功的原始作用就是保护人体健康,抗御疾病的目的。其实气功属于中国的国粹,在佛教尚未传入中国之前,它和道教联系较紧,后来道教吸收了佛教的一些宗教仪式,而佛教又吸收了道教的气功作为传教的手段。
   因着这样的目的,海子找到了在××××××××学院任教的C某。C某以前在西北政法学院和几个同事创办了文理交叉探索刊物《探讨》。1984年,《探讨》收到了胡希平从北京寄来的中国政法大学第一届法治系统工程学术研讨会论文。一篇署名“海子”的论文,运用突变理论(Catastrophe Theory)数学模型分析人类社会系统,富于创造性地探讨所有制、国家和法律的起源方式,给C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后,他们曾有几次书信往来,他给海子寄过《探讨》编辑部整理的几本系统科学方面(也包括突变理论与耗散结构理论等)的文献索引资料,并讨论过突变理论在人类社会系统定性—定量相结合研究中的应用。
   1985年4月,他到北京参加第一届全国法治系统工程学术讨论会,才第一次见到了海子其人。
   1985年7月,C某来到××××××××学院任教后,住在昌平西环里十五号楼五单元六楼六零一号,而海子则住在同一单元的三楼三零二号。因他们都较早地参与了系统科学/系统工程在法治领域的应用研究,加之住同一单元,以及对宗教(海子对东西方多种宗教都有深刻认识,但非常推崇西藏文化)和气功的兴趣,自然会有许多共同语言。他们经常互借书刊,一起看电影、吃饭、谈天说地。C某练习气功已有几年,他为人热情,和蔼谦虚,对于海子请求收他为徒的要求,C某爽快答应了。
   C某教会了海子最基本的练习方法,包括动作要领:吸气、运气、出气。海子学得非常认真,一丝不苟,这使C某非常感动,原先他只是认为海子出于好奇,随便玩玩而已。现在看来,他必须尽一个气功老师的职责了。
   C某手把手地教会海子一招一式,耐心地给他讲解,天资聪颖的海子接受得很快。
   C某传授气功给海子不计报酬,尽管海子曾和他几次提及此事。最终C某没有收取海子任何学费,还介绍了几位道友给海子认识,便于他们之间的交流与学习。
   C某把海子当作一位志同道合的好友看待,在昌平,他与海子走得较近。
   气功讲究意念,意念来自神经中枢,而中枢又是由物质构成的。自打练习气功后,海子感觉身体状况好多了,以前经常头晕脑涨的现象逐渐消失。可能是心理效应,做什么事都轻松自如,得心应手,最重要的是他的精力旺盛,可以不知疲劳地熬夜写作。
   海子感受到了气功的神奇,决定坚持练习下去。
   传统气功认为,下丹田(在小腹部)是生气之源,是人体生命能量的源泉,男子藏精,女子养胎必不可少。先天之气(肾气)藏于丹田,练功壮体,就要把握住对丹田之气的练习。
  
   1985年春节回家,海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毛笔练习起了毛笔字。他知道,家里今年过年的春联仍由他这样一位大学老师来书写,左邻右舍们也提前向他预约。
   海子对女朋友的思念之情经常油然而生。他和阿香之间的联系主要靠写信,一边是安徽,一边是内蒙古,遥隔几千里,鸿雁飞书互传感情,寄托思念。
   除了写信外,海子曾想过用电话和阿香取得联系,听一听爱人的声音。但整个镇里也找不到几部电话,而且一通电话七转八转,要费好长时间;况且昂贵的电话费也使海子望洋兴叹。
   在北京,初恋的他们几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两人天各一方,相思之苦不可言说。
   浪漫的海子开始用毛笔写信寄给内蒙古的女朋友。阿香收到后,也以最快速度回复,深切地表达了相思之情。
   她告诉海子,她非常想见到她的爱人。
   海子回信:他想她快要发疯了。
   阿香说,没有你,地球还会转动吗?
   海子说,你是我的月亮,我要围绕着你来转。
   阿香说,我要永远做你的小月亮。
   海子说,那我永远做你的大地球。
   阿香说,没有你,我吃饭不香。
  海子说,没有你,我夜不成眠。
  阿香说,没有你,我寸步难行。
  海子说,没有你,我天天写诗。
  阿香说,那你给我念一段吧。
  海子说,好吧,北方/拉着你的手/摘下手套/他们就是两盏小灯。
  阿香说,我的哥哥,你写的好美哟,我要你天天拉着我的手。
  海子说,那当然,你喝水吧/ 给你倒了/一碗水。
  阿香说,哥哥,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海子说,你是我的/半截的诗/半截用心爱着/半截用肉体埋着/你是我的/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阿香说,哥哥,我还要你的缠缠绵绵。
  海子说,当我俩同在草原晒黑/是否饮下这最初的幸福 最初的吻//当云朵清楚极了/听得见你我嘴唇/这两朵神秘火焰。
   ……
   寒夜里,数不清的甜言蜜语温暖了两个人心近的距离。
   他们共同许下圣洁的誓言,要在大年三十晚上零点对天祈愿,他和她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
   海子坚守着自己的诺言,在1985年的大年夜零点,那一刻他深跪长空,虔诚地许下了一切美好的爱情誓言。
   那一刻阿香在内蒙的夜空下也有了同样的动作,她向着遥远的南方,向着心上人的方向。
   海子梦幻着自己成了快乐的新郎,和自己的新娘拥抱追逐、啜饮甜蜜。
   情书是这个寒假中海子最重要的精神食粮。每隔两三天,便有信件被镇里的邮递员递到他们家门口的小邮箱里。
   当大弟弟发现这一“异常”情况后,便追问哥哥,海子如实地把自己和心上人恋爱的事给大弟弟神秘地描绘了一番。情到深处,不禁手舞足蹈。
   海子还将他练习气功的事告诉了大弟弟,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气功,他让大弟弟把手摆在自己的两只手掌中间运气发功,问大弟弟有没有感觉,大弟弟以为他在开玩笑,说一点感觉也没有。海子不甘罢休,又试了几次,结果还是让他很失望。
   海子想可能是自己练习气功的时间太短了,功力还不够。他想回到北京后增加练习的强度,海子这样想,也是这样做了。
  
   恋爱的激情恰恰给海子带来了无比的创作欲望。他的诗歌离不开爱情,爱情融化在诗歌里。
   1985年,海子为阿香写出了许多优美的爱情诗。
   这些生动可爱的爱情诗是海子专为阿香定制的祝福。
   1985年4月份写的一首《写给脖子上的菩萨》一诗,可以感觉到单纯的海子对至纯至尚的爱情的祝福,对心上人的颂扬。
  
   呼吸,呼吸
   我们是装满热气的
   两只小瓶
   被菩萨放在一起
  
   菩萨是一位很愿意
   帮忙的
   东方女人
   一生只帮你一次
  
   这也足够了
   通过她
   也通过我自己
   双手碰到了你,你的
  
   呼吸
  
   两片抖动的小红帆
   含在我的唇间
   菩萨知道
   菩萨住在竹林里
   她什么都知道
   知道今晚
   知道一切恩情
   知道海水是我
   洗着你的眉
   知道你就在我身上呼吸
   ,呼吸
  
   菩萨愿意
   菩萨心里非常愿意
   就让我出生
   让我长成的身体上
   挂着潮湿的你
  
   海子把自己和阿香比喻成“两只小瓶”,上天安排这对恋人在一起,“两只小瓶”的热气互融在一起,彼此享受浪漫温馨的时光,借着“菩萨”———这一中国人信仰的上帝,来保佑他跟阿香之间信誓旦旦的爱情,这种表达似乎有点语无伦次,感性大大超越了理性。这是处于热恋中的海子感情升华到一定境界后内心的沉醉。
   这也可能是海子和阿香恋爱上升到一个新层次的结果。单从这首诗的结构、内容、形式上分析都有了很大的革新,它比及从前更为自由,活泼,这正是海子从大量的西方诗歌吸收为己用的缩影,“菩萨住在竹林里”,传统文化的价值观将菩萨视为扭转乾坤的神灵,人的活动意识意念无不被他的恩威涉及,这就造成了一种危机,人间的祈愿只能不能自拔,缺少造血功能的心灵只能凭神灵的摆布,“一生只帮你一次”是个小小的乞求“这也足够了”。而西方的神灵思想则相当平等,神和人的地位没有绝对的臣服关系,海子借东方的菩萨达到自己的祈祷的目的——替神祝福和降福,“菩萨心里非常愿意”,实际上是他自己的想法,他替神实施自己的心愿:“就让我出生/让我长成的身体上/挂着潮湿的你”。全诗上下情感交融,气息贯通,颇有一气呵成之感。
七 长歌当哭
   我把包袱埋在果树下
   我是在马厩里歌唱
   是在歌唱
  
   木床上病中的亲属
   我只为你歌唱
   你坐在拖鞋上
   像一只白羊默念拖着尾巴的
   另一只白羊
   你说你孤独
   就像很久以前
   长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的那种孤独
   你在夜里哭着
   像一只木头一样哭着
   像花色的土散着香气
   ———《歌或哭》
  
   如果说1984年海子写出的两部长诗《传说》和《河流》带有模仿的痕迹,在诗艺上尚待成熟,那么他在1985年8月完成的又一部长诗《但是水,水》则明显具有自己的设计意识行为。
   《但是水,水》是海子对“大诗”的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合成创作。巨大的空间构成,实验性写作思维,都是同时代众多的青年诗人难以企及的。
   正如日后燎原先生在评价这部长诗时所说:“《但是水,水》是一篇结构性的‘大诗’,虽然这个‘大诗’并不能说明它在‘大诗’意义上最后完成的效果,但它在结构意义上的‘大诗’属性在中国新诗史上却陆洲分水,一峰独出。在他之前的中国新诗史上,没人想到要把诗写成这么一个样子,在他之后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或者因诗歌观念理解上的巨大差异而不屑为之,或者因文化准备和气质上的巨大差距而无法为之———仍然没有人这样去写。”
   “那么,《但是水,水》在生成缘起又是因为什么呢?海子一再地要把‘水/河流’与‘土/土地’这两种元素自然形态聚合在一起又是因为什么呢?”
   “从意象的象征意义上来分,我已在前边说过,水代表着作为海子生命背景的南方、故乡,代表着母亲、女性、爱、柔情,代表着海子生命与精神的彼在,也代表着以庄子、屈原为标志的水文化;而土地代表着海子现实的置身场景北方,代表着民间老人、男性、苦涩、严峻,代表着此在,也代表着以秦腔为标志的黄土文化。”
   以后的事实证明,海子的这部《但是水,水》是极其成功的。它至少改写了从前的观念写作,丰富了中国乡土文化的写作内容,它给中国的乡村带来了“福音书”,借着这样的大手笔的写意,“中国的乡村有福了”。
   《但是水,水》是海子长诗创作成熟的大门槛,凭着自身设计的诗歌意识行为,海子在诗歌的青草河边长出了一棵红石榴树。
  
   1985年的中国诗坛,先锋诗歌如火如荼地进行,海子穿梭在昌平的打印社与宿舍之间,他大量地打印了自己的诗作,包括长诗与短诗,不断寄给外面的诗人、评论家、诗歌爱好者。
   没有太多的人去关心和打理海子的这些倾心诗作。人们更关注的是那些已经成名的诗人。
   海子当然苦恼,单凭他个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引起别人注意的。海子只会写诗、寄诗,但不谙社会交往学,他不知道如何和诗歌编辑们拉好关系,要是这样,凭他的作品含金量,绝对能够技压群芳,赢得自己该有的诗坛地位。
   非但如此,一些恶意的诗人还攻击他的写作行为。海子的心情压抑,如同当年身处囹圄而又不能出名的画家梵高一样。海子大量创作,他渴望自己的诗歌在官方刊物上发表。
   实际上,当时有些民刊也非常有名,民刊的地位并不一定比官刊低。仅在985年,中国的民间就诞生了很多优秀的民刊。1月,由柏桦、周忠陵创办的民间诗刊《日日新》在成都面世,同时创刊的民间诗刊还有署名四川省东方研究学会、整体主义研究会主办的《现代诗内部参考资料》它的主持者是万夏等诗人。3月,由《他们》文学社主办的民间诗刊《他们》在南京创刊,主要成员有韩东、于坚等。4月,民间诗刊《海上》、《大陆》在上海创刊,主要成员有陈东东、孟浪、默默、郁郁、王寅等。6月,由尚在大学读书的大学生诗人尚仲敏主编的《大学生诗报》,开辟“大学生诗会”栏,并撰文倡导“大学生诗派”。7月,署名四川省中国当代实验诗歌研究室主办的民间诗刊《中国当代实验诗歌》发行了第一期;与此同时北京的一批青年诗人黑大春、雪迪、大仙等人成立“圆明园诗社”,并自办民间诗刊《圆明园》。日后证明,此些民间诗刊为中国新诗的发展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郁闷的海子仍然倾心于自己的写作,他运用自己的语言,构架自己的诗歌王国,他不管外面对他的漠视,他也管不了,心灰意冷的他只有沉溺于自己的诗歌王国,孤独地享受着自己的粮食。
   1985年,不得志的海子在西方史诗的范畴下,开始萌发了创作《太阳》大诗的计划,并在这年开始了其中的《太阳•诗剧》的创作。
   比之于万物,太阳是最普通,也是最伟大的,无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他都是人们敬拜的对象,亿万年来,一直如此。太阳崇拜主要产生于农业文化、农耕文明,在远古中国,对太阳的信仰由来已久,《淮南子》、《山海经》、《国语》等都有关于太阳神话的记载。夏桀不敬太阳,《尚书•汤誓》上说:“时日曷丧,予与汝皆亡”,而商朝人崇拜太阳有种非常痴迷的地步,《帝王世纪》有记载他们的预言,“天之有日,由吾之有民,日亡吾乃亡也。” 国外西亚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以及美洲农耕地区也有大量关于太阳的神话。中国的古代“天子”就是“天”(太阳)的代言人,也是人间快乐、正义、伟大、温暖、光明的象征,所以“天子”被视为太阳或太阳神的化身。
  海子是个有着超强诗歌头脑的诗人,站在太阳底下,面对太阳释放的光和热的大地,他激情四溢,凭着智慧的运筹,他有理由能够将“太阳”这样一部诗作进行下去。
   创作这样一部“书”式的大诗是困难的,海子当然想过,凭借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得了的计划。歌德的一部《浮士德》,花费了他近六十年的时间!
   历史证明了歌德的伟大,他是德国人民的骄傲。
   为此,自知“内存”不够的海子又一次疯狂地阅读、购书。
   在昌平的寓所里,海子的两间房子里几乎塞满了书,床上、桌子上、墙角均堆放了不少。而家具几乎没有,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小收录机。
   海子是个“购书狂”,这如同今天时髦的消费名词“购物狂”一样,同样是用钱去消费,海子追求的是精神文化上的高层次需要,他把钱换成无穷无尽的知识,这些知识是他创作的原动力。而“购物狂”的小姐太太们讲究“摩登”,用时尚的装束吸引别人的目光,以显示自己的“高雅”与“尊贵”,赢取一部分人的羡慕与妒忌。海子不同于那些有钱的“购物狂”们,他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人。有时候为了买到一本好书,不得不向别人借钱。
   海子又是个倍守信用的人,每次向别人借钱,等工资一发,立即奉还。这样,又略剩无几,重新回到贫穷的状态。
   条件稍好的骆一禾经常资助他。但这种资助不是直接的资助,骆一禾知道他的“傻弟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会食嗟来之食。
   骆一禾去昌平看望海子,一般都要去住上两天。而喝酒吃饭的钱骆一禾都抢着垫付。海子执拗不过他的“瘦哥哥”。
   昌平县城小饭馆的老板们和他们的关系都很熟。要是口袋里没有钱,老板肯定会赊给他们。
   有一次,海子一个人喝酒喝醉了,出言不逊得罪了旁边的几位小青年,互相大打出手,海子哪里是对方的对手,被几个小青年打得鼻青脸肿。
   老板偏袒海子一方,说要为他报案,海子说算了。他一个大学教师,不屑与这样的人计较。骆一禾时刻关注着海子创作的“太阳诗篇”,并就具体细节问题同他进行着认真仔细的交流。
  
   海子和阿香的感情在1985年出现了一次危机,起因是阿香的一位诗人表兄将海子和表妹谈恋爱的事告诉了她的父母亲。
   作为高级知识分子,阿香的父母亲对于海子的家庭出身表现出了鄙夷之情。他们不容许自己的宝贝千金女儿和一位出身农民之家的大学老师谈恋爱,他们认为,这个一穷二白的诗人除了写诗,不会有什么前途。
   母亲找到阿香问:“那个人是你的老师吗?
  “是的,他是位很有才华的老师。”
  “才华,这年头有才华的人多的是。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家在安徽农村。”阿香如实作答。
  “安徽?!农村?!”母亲张大了嘴巴。
  “是的,那有什么?”
  “你真会轻描淡写,一个来自安徽农村的穷小子配得上你吗?”
  “妈,您别这样说,他很有前途。”
  “告诉我,他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
  “大概一百多。”
  “笑话,一个月就拿一百多会有多大的前途,他能养活你吗?”
  “我怎么会要他来养活呢,我毕业后就能养活自己啊。”
  “那他不要养他在安徽农村的父母吗?”
  “他的工资会涨的,妈妈。”
  “你太天真了,听说他还是个诗人吧。”
  “是的。”
  “诗人最富于幻想了,我看你是被他的浪漫冲昏了头脑。”
  “不是,他是个很孝顺、很懂事、很真挚的青年。”
  “孝顺、懂事、真挚并不代表他有多大的出息。”
  “他是凭自己的奋斗上来的,他们那个村子从来也没有一个考取北京大学的,他是唯一的一个。”
  “我佩服他的精神和信念。可是女儿你知道吗,我们可是大户人家。”
  “既然你佩服他的精神和信念,那请你等待他的开花结果吧。”
  “笑话,我哪有那么好的耐心,要我等100年吗?”母亲哼了一声。
  “怎么会。”
  “女儿,你真实太幼稚了,你知道吗,培养一个贵族要三代人的共同努力,对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来说,就是让他成为一个有钱人,恐怕这日子也遥遥无器。”
  “可是日子终会变得越来越好的呀。”
  “别做白日梦了,好不好,记住,你可是一个大家闺秀啊。”
  “妈妈,你不知道他在我的心目中有多重要。”
  “我不相信现代青年的一时感情冲动,封建婚姻好象也没有什么不好,先进洞房后谈恋爱情更常远。不是吗?”
  “这不能代表全部啊。”
  “那至少没有现在这么多的离婚率和道德情操败坏的事情发生。”
  “他的品行一点没有问题啊。”
  “我不关注这个,重要的是你的前途,你要是自己选择,也要给我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妈,你!”阿香眼泪流了出来。
  “不要再说了,我是为你着想,以后你会理解我的用心良苦的。”
  
  阿香陷入痛苦的沉思之中。
  等母亲走后,她回敬了父母一封信,同时,她将父母亲的意思间接传达给了海子。
   敏感的海子第一次旋入了感情的挫折涡流。他悲伤欲绝地看着同样痛苦的阿香。
   “怎么办?”阿香问海子。
   “哎”,海子叹了口气。
   阿香支支吾吾,急了,以泪洗面,她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深爱着的海子。
   “你是我唯一的爱神,我的诗句都是你的造化。”海子深情地一把拥阿香入怀。
   阿香的眼泪仍在飞舞。
   “亲爱的,你会舍得我吗?”
   “我可以舍得自己的肉体,但你是我的灵魂。”海子替她抹了抹眼泪。
   阿香把海子拉到了床边,她脱下了海子的外衣。
   “不,不要这样好吗?”海子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知道阿香想要做什么。
   “哥,我要做你永远的妹。”阿香坚定而又害羞地说道。
   “不,你是个纯洁的女孩,有着清明的心灵。”
   “哥,什么也不要说了,我了解你。”
   “请不要那样好吗,这对你不好。”
   “只要属于你的,一切都好。”
   “你是我的天使, 只把你当作天使好吗?”
   “不好,我要属于你,我要属于你灵魂的全部。”
   “不妥,妹,我们还没有结婚。”
   “婚姻证明是张纸片,那不代表什么。”
   “可是我不能对你那样,我不想你落得蒲松林笔下《侠女》的下场。”
   “人家在封建时代都有那样的思想,我为什么不能呢?”
   “这不是简单的事理问题。”
   “哥,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了,来吧。”
   “妹,我给你倒杯水吧。”海子拿起了桌角的那只红色水瓶。
   “不要,你怎么那么不近人情?。”阿香有点恼火。
   “不是我不近人情,妹,你要理解我。”
   “刚才燃烧的激情被你浇灭了,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你。”
   “我爱你是善始善终的,你要相信我的赤胆忠心。”
   “那你抱我下床。”啊香故意撒娇道。
   “好的。”海子蠢笨地把阿香从床上抱到凳子上,差点摔了一交。
  海子亲了亲阿香,备好洗脚水为阿香洗好脚,又把她抱上了床。
  海子打好自己的地铺。晚上,他们看着窗外的月亮,进入了美丽的童话王国。
  
  
   海子以前的快乐被冲淡了许多,在昌平的晚上,内心冰凉的海子经常迈着沉重的步子在冰冷的街上游荡许久。他不想回到宿舍,看到墙壁上贴满阿香的照片会忍不住联想便便,说不出的痛苦就会随之而来 。回到宿舍,他会发疯地练起了气功,也许气功可以超度他的痛苦。然而,超度也只是一时的,它解决不了海子整个的忧伤和痛苦。夜里,寂寞的海子躺在床上,他望着天花板,回想和阿香在一起相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久久不能入睡。
   他和他的“嘉宝”真的没有缘分吗?一直以来,阿香在他心目中都是完整无缺的“神”啊。
   阿香几天以后找到了海子,她和海子坦言:不管父母的意见如何,她还是要和她心爱的人在一起,自始至终。
   海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再也不能没有他的“嘉宝”了,他把阿香狠狠地搂入怀中,两个人的泪水,模糊了窗外的风景。
   心情稍好的海子,加紧了诗歌《太阳》的创作进程。练习气功只是他的一个业余爱好,更多的时间里,海子连饭都顾不得吃上一口。
   诗歌就是海子的早餐、中餐、晚餐。

八 小雨水
   1986年春节回家,海子特别从北京买了一件皮夹克送给大弟弟查曙明,这是他送给大弟弟最昂贵的礼物。7月份弟弟要参加高考,他希望大弟弟高考顺利,能够考取理想的大学。
   学理科的大弟弟,遇到不会做的数学题目,总是请教哥哥。
   海子不愧是北大的高材生,丢掉中学课本好几年了,拿到题目仍能迎刃而解,似乎毫不费吹灰之力,这可把查曙明看傻了眼。
   在教弟弟如何写作文时,海子特地用数学中的“无穷大”数值符号为例:要充分发挥想像力,想像力到哪儿,空间就会延伸到哪儿,写出来的作文才会有深度、力度。
   这种说法颇有点像诗歌味道,但如果能够将此运用到高考实战中去,用丰富的想像力去打动阅卷老师,相信老师也同样有慧眼识珠的,但这种想象力只能用在记叙和议论的体裁上,把高考的作文写成诗歌,恐怕张铁生也没有那个胆。
   晚上,海子还是和大弟弟挤在一张床上,弟弟们睡觉前,他总是表演一段戏剧(有的则是自己构想的戏剧中人物)。披着被单,手持书本,怪模怪样地在床上来回走动,学着不同种人讲话,像京剧中的人物造型一般。弟弟们看不懂海子在做些什么动作,扮演何种人物,但时不时被他滑稽搞笑的样子逗乐了。几个弟弟也跟着哥哥后面瞎掺和,海子则给弟弟们各分配一个角色,有的扮演农夫,有的扮演老头,有的扮演女人,在床上“搭台唱戏”,海子既当演员又当导演,指挥剧目往下进行。
   有时,他临时创作,自己先试演,然后叫弟弟们跟着自己学,轮换角色。
   海子在酝酿《太阳》诗剧中的角色。
   等大家玩累了,几个弟弟便相继睡去,海子一个人点上煤油灯写诗。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可以充分发挥想像力,利用查湾村特有的寂寥来构建诗歌的框架,游刃有余地进行创作。这样的写作一直持续到油尽灯灭。这时海子才会脱衣爬上床,第二天太阳升到半山腰都不起床。
   父母非得喊他好几次,实在没辙了他才会慵懒地从被窝里钻出,先躺在床上看昨夜记录的诗稿,拿起笔简单地修改一下,等自己满意后穿起衣服,起床洗漱。
   和去年回家时比较,大弟弟查曙明发现哥哥同内蒙古的女朋友之间通信次数少多了,谈及女朋友,海子也不显得有当初的激动。
  
   海子与阿香之间有了一道裂缝,这条裂缝难以修复得完整如初。他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随着磕磕碰碰而锐减下来。当两人闹得不愉快时,就互相生对方的闷气,郁闷静坐几个小时,一句话也没有。
   等到双方都觉得肚子饿得咕咕叫时,海子也会放下他的大男子汉脾气,扯下脸皮,拉着女朋友去一家小饭馆吃饭。以前都是阿香让着海子,但后来事情发展得并非海子所能预料,他向女友做一次次妥协,按照海子的性格,这种做法不会发生在其他人身上。
   海子是个固执的人。
   阿香知道海子把工资都用于了买书,每次吃饭时,都不会让海子有过多的破费,她经常点一碗牛肉面,奢侈些就点一盘小炒加一个汤,够吃饱就足矣。
   一顿饭后,两个人又从表面上和好了。
   这种状况不断地发生,海子明显感觉到了自己和阿香之间的爱情充满了危机,危机仿佛随时都会发生,他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因为他对阿香的爱已经不可救药地倾注到对方身上,这种爱使他死去活来。但是他无法阻止阿香父母亲时常对女儿糖衣炮弹的攻击。
   大家已经很少能看到海子在校园直接拉着阿香散步聊天的情景了。他们之间总有一段距离,海子在前,阿香在后,像是一对师生在散步,不像一对恋人。海子于1986年三四月前后写下的《天鹅》一诗中则留下了感情错综复杂、起伏不定的痕迹。
  
   夜里,我听见远处天鹅飞越桥梁的声音
   我身体里的河水
   呼应着她们
  
   当她们飞越生日的泥土、黄昏的泥土
   有一只天鹅受伤
   其实只有美丽吹动的风才知道
   她已受伤。她仍在飞行
  
   而我身体里的河水却很沉重
   就像房屋上挂着的门扇一样沉重
   当她们飞过一座远方的桥梁
   我不能用优美的飞行来呼应她们
  
   当她们像大雪飞过墓地
   大雪中却没有路通向我的房门
   ———身体没有门———只有手指
   竖在墓地,如同十根冻伤的蜡烛
  
   在我的泥土上
   在生日的泥土上
   有一只天鹅受伤
   正如民歌手所唱
  
   海子一边要保持一种良好的心态写作,另一边他要给远在安徽即将参加高考的弟弟不断“打气”,鼓励弟弟做最后的冲刺。
   他的创作是“现在进行时”,没有因为其他的事物而停顿下来,《太阳》诗篇是海子心中最神圣无比的欲望,借着这一光辉的天体,海子便越发的疯狂不可收拾,这是大多数艺术家们的怪癖,他们一旦对某件事物产生兴趣,就会手舞足蹈、眷恋不已,头脑处在神经质状态。
   按照弗洛伊德说法,艺术家不过是介乎平常人与精神病患者之间的一种人。海子在这种原始的创造力驱动下,所有的物象在他强烈的震动下战栗不已,在这些充满激情、痛苦与骚动的精神图象里他内心的激动升腾到疯狂状态,保持到“太阳”对万物折射的绚丽色彩的高度敏感状态:
  
   我只是,只是太阳
  
   只是太阳
  
   你们或者长成我 或者隶属于我”    (<<太阳 诗剧>>)
  
   他的诗句正是在这样的高度亢奋中喷射出来的,故而他的那些诗句中描写的土地、河流、高山、树木都发生了质的变化———变形扭曲的美。于是,自然界的物象上升到一个全新的境界。
   “在夜色中/我有三次受难:流浪、爱情、生存/有三种幸福:诗歌、王位、太阳”(《夜色》) 。夏天刚到,海子就带着他的诗稿在草原上开始了流浪。
  
  一只空杯子 装满了我撕碎的诗行
  一只空杯子 ——可曾听见我的喊叫?!
  一只空杯子内的父亲啊
  内心的鞭子将我们绑在一起抽打
   ——《八月之杯》
  
  在黎明/在蜂乌时光/在众神的沉默中/我像草原断裂(《土地》),然而草原带给他更多的是孤独、困苦、疲乏、迷茫、不解和无奈。如同一匹瘦马,灵魂在风雨中无依无靠。灵魂需要找到替代品——欲望,“大地本身恢宏的生命力只能用欲望来代替和指称。(《诗学:一份提纲》)”丧失了歌唱的土地借贷“自然界的生命来描绘。”在《土地》里,“四季就是火在土中生存、呼吸、血液循环、生殖化为灰烬和再生的节奏。(《诗学:一份提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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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 章 西边的太阳在燃烧
  
  一切都源于爱情。
   一见这美好的诗句
   我的潮湿的火焰涌出了我的眼眶
   诗歌的金弦踩瞎了我的双眼
   我走进比爱情更黑的地方
   我必须向你们讲述 在那最黑的地方
  ———节选《太阳&#8226;诗剧》
  
  一 灵魂飞跃圣土
   西藏是赤诚的,海子也是赤诚的。
  海子带着一颗赤诚的心流浪,曙光、梦幻、咏唱是他布衣的口袋,青春、太阳、朝霞是他坚挺的领袖。
   像一只无依无靠的候鸟在草原上漂泊之后,海子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他梦中的天堂———西藏。这是号称西天的最后一片净土,万里无云的大地化解郁结的心情,难以释怀的爱情是他幸福的琴瑟。土地、天空、河流、马车、山岗、村庄,麦子、泉水、沙滩、草叉、茴香、蚕豆花从记忆中的天国大门闪临智性的宇宙空间。
   从包头到成都,路途的奔波疲劳消磨了海子的面容,憔悴不堪的海子没有和在信中认识的四川“袍哥”诗友们对酒当歌,只在成都的一家小旅馆里喝了两杯苦苦的泸州老白干儿,打马去了甘肃。
  沙漠。荒原。柏油小径。尘烟滚滚。鸟儿啼叫。天空是一匹嘶吼的狮子。
  敦煌。海子抱琴而来。
  这是“宗教和精神的高峰而超于审美的艺术之上。”他观看了为之惊叹的传世壁画,虽然以前在各种画册中看过,但现场画工们留下的大手笔还是让他感动。这是对艺术的一种感动,更是人类在宗教崇拜中的“赞美诗”,创作是集体的欲望,敦煌壁画的线条如同诗歌中的语言和色彩鲜明的结合,到达了自然造化的动感之美。“用一根线条去散步”,这是德国大师保罗.克莱的名言。由此可见无论在东方和西方,艺术家们都在追求无比简练的线条,线条是最为生动的艺术语言,独特的线条具有永久的生命力,“飞天”人物的线条干净利索、刚遒、有力、洒脱、神韵,给人以憾摄心魂的冲击力。
   他赞叹古代艺人鬼斧神工的绝笔之作!这给了他脱离平常的创造姿态共同分享奇特和独异的面貌的某种悟性,“必须克服诗歌的世纪病,--对于表象和修辞的热爱,必须克服诗歌中对于修辞的追求,对于视觉和官能感觉的刺激,对于细节的琐碎的描绘。” (《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敦煌壁画省去细节的琐碎的描绘恰给海子提供了一万种放眼视野的可能性。
  与集体对话,与宗教对话。“王”、“巨石”、“老人拦劫少女”、“神秘的合唱队”、“土地固有的欲望和死亡”、 “原始力”在乾坤的摩擦中被纷纷点燃。
  海子拿起了他的稿本,诗句像泉水汩汩而来:
   “在这个春天你为何回忆起人类
  你为何突然想起了人类 神圣而孤单的一生
  想起了人类你宝座发热
  想起了人类你眼含孤独的泪水” (《太阳 土地》)
  
  接着,海子来到青海,在格尔木,海子稍事休息,随后搭车进入西藏,这是几乎所有进藏旅游的游客们习惯选择的路线,在捉摸不定的气候变化中,选择这条路线进藏要安全得多。
   这是海子第一次进藏,对于途中的艰难险阻,他早就听人说过,不过,以防不测,他还是做了一些准备,装了足够的干粮带在身上。
   汽车到达唐古拉山口时,同车的旅客中有人嘴唇发乌、上下颤抖,不得不借助氧气呼吸,这把海子和其他人都吓坏了,但对于高原反应认识浅陋的他们对此也束手无策。
   海子身单力薄,强烈的高原反应让他在汽车颠簸轰鸣声中昏昏欲睡,除了吃喝拉撒,海子没有记住任何一座雪山的印象,也没有给任何一座高山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意识半醒中,车子开到了拉萨。八瑞相山覆盖着飘逸的灵魂,热流穿透无垠的蓝天与上帝交融。
   海子泪流满面地写到:
  
  我本该成为
     迷雾退去的河岸上
     年轻的乡村教师
      ……
      但为什么
      我来到了酒馆
      和城市
     
      我要还家
      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
  (《浪子旅程》)
  
  西藏,是海子心灵的故乡,西藏,与海子有个前生的契约。
   刀耕火种,牧歌、寺庙、佛教、喇嘛、雪山、草原……仿佛西藏的一切都置身于神话王国中。
   他把烦恼暂时抛到了一边,身体步入一座座宗教的神殿中,也许只有在这块纯净的土地上,人的心灵才能真正得以静谧澄清。
   享受日光城的恩赐,海子的思绪万千,他酝酿着自己的造神运动,把黑暗看作是退却于疯狂的预言、末日大审判、人类拯救的前兆物,而赐予光明的太阳是屏蔽于身体内部的参照系,这个靠近太阳的地方给了他黑暗的最纯正颜色,然而太阳的光亮成就了他完成个人精神信念的复叠,人为的惊骇与痛楚在时间的穿射中咄咄逼人,内心回荡的声音是他与无名之神的绝密对话,叔本华说过,“无所谓于死亡,正如太阳无所谓畏于黑夜一样。”海子钟情于太阳,《土地》——“土地抱着女人”,黑夜爬行于你的色彩之上,并在曙色的期盼中消解冰冻的严寒。
   西藏,与海子有个许诺。
   西藏,光怪陆离;西藏,灵魂飞翔;西藏,大地破裂;西藏,幻景离析。海子一一走过。
   一天,海子来到一座寺庙,一个喇嘛向当众展示自己的绝活,一阵诵经后,他用快刀利刃切开自己的上腹,露出一道口子,用手把里面的肠子整理了一下,又把切开的部分合上,整个的过程竟没有流一滴血。而那个喇嘛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海子不相信刚才目睹的过程,亲自跑到喇嘛身边,摸一摸他的腹部,一切都完好如初!
   最能吸引海子的是西藏藏传佛教的密宗文化,他曾经读过有关这方面的书,对它充满了好奇,想探个究竟。他曾经想跳出本身、克服一味抒情意愿的圈子,找到适合自己生长的元素,于是他试图从各种经文中汲取对应的方式。
   海子曾经在书中了解到,藏密气功中有一种功法,修成后,身体能大大抵御严寒,在冬天,披一块白布,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打坐时热气腾腾。海子走了很多的寺庙,终究没有问寻到相关的情况。
   海子转回拉萨西北的贡巴萨寺。活佛为他摸了顶,海子提出学习修炼的计划,活佛告诉他,这不是简单的问题,修炼者不但要有高超的藏语水平,而且须以超强人的意志和勇气去修炼感悟。仅经书的学习就要花费很多的心血:《量释论》、《现观庄严论》、《入中论》各要学习两年,《戒论本论》则要学习五年……显宗和密宗文化博大精深,几乎涵盖了藏传佛教关于生死轮回、日月天地等的一切,具体的说,它包纳了天文、地理、历史、自然等众多门类的学科。这种文化深不可测,即使在西藏,也少有人能把它说得很清楚。作为一个短暂的旅行者,要想知道其中更多的内容,是不能企及的事实。海子当初萌发修炼的意愿,遂很快被打消,但他的诗歌的结构却有了全新的形式。
   藏传佛教转世理论诱发了海子进入长期的思考,它是依据佛教的三身学说———报身、法身、化身而成立的,藏传佛教中的活佛转世指佛在世间的肉体圆寂后,以另一个肉体作为化身转化方式,它始于十三世纪的噶举派噶玛噶举的噶玛拔希,一直延续至今。这样的理论学说促使他日后的诗歌创作的主体意象和对生命本质的认识发生了一些悄然的变化。
   海子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热情好客的牧民们总是热情地用酥油茶和糌粑招待他。海子知道淳朴的牧民们把他这个京城来的文化人当作了尊贵客人。他和牧民们同住帐篷,虽然语言不通,但借着手势同样能和他们沟通。
   以前他曾听人说西藏野蛮、原始、落后,但这一次亲历之行,使他对西藏和藏民有了强烈的好感,他们善良、大方、热情,人情味十足。
   藏人对神的顶礼膜拜,信奉到了极点,无论是在拉萨河畔还是在狮泉河岸边,虔诚的教徒们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沿着河边祈祷,祈求神灵的保佑,他们至纯的心灵同样打动了海子,这是一种原始的、发自心底的最真心实意的表达。
   藏人是最可爱的神的儿女。在这个车马喧嚣的时代,只有他们仍能操守着东方那一片最纯净的家园,用心灵感应着上苍和土地。他们珍爱自己的灵魂和肉身。
   《格萨尔王传》在西藏几乎家喻户晓。这部长诗长达一百五十万行,字数几千万,比荷马史诗《伊里亚特》,印度史诗《罗摩衍那》、《摩诃婆罗多》等世界著名史诗的总和还要宏大,被推崇为史诗之冠,全书结构宏伟,情节跌宕,主人公是一个充满了惊险色彩的传奇式英雄人物,他的降生与信仰佛教的藏族人民的心灵相一致。 在西藏,史诗大都由来自草原深处的牧民艺人的游吟传诵。
   格萨尔属于典型的太阳族射手英雄。 在世界英雄神话体系中,有太阳神话学派与太阴神话学派之分。中国上古时代的伏羲、羲和、帝俊、太昊、少昊、黄帝、炎帝、祝融、颛顼等帝王形象均被视为日神形象,太阳神话位居核心,其它神话都是由太阳神话而来。太阳王统治世界,公道、正义、诚实,消灭寒冷和黑暗,光照人间,给人民带来光明和温暖。海子对它的艺术成就和结构十分欣赏,海子从她的精华里吸收了一些养分用于自己对《太阳》诗篇的构思与创作。
  西藏给海子带来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理解,她博大精深,具有神奇的永久魅力,在这里,精气和灵气附加于心,有了这样的一种大自然的恩赐,他日后创作的空间就更加广阔无垠了。
   回到北京后,海子不忘用短诗记录他的内心的兴奋和喜悦,抒发他对西藏的无限热爱和眷恋之情。
  
  《云 朵》
  
   西藏村庄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你躺倒在路上
   你不姓李也不姓王
   你嫁给的男人
   脾气怎么样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你生了几个儿子
   有哪些闺女已嫁到远方
   神秘的村庄
   忧伤的村庄
  
   当经幡吹响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当经幡五颜六色如我受伤的头发迎风飘扬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当藏族老乡亲在屋顶下酣睡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像周围的土墙画满慈祥的佛像
   你多像无人居住的村庄
  
二 熄灭的光芒
  
   回到北京后,海子接到了大弟弟的来信,大弟弟以四百出头的高考成绩而名落孙山,他替大弟弟难过,写信鼓励弟弟重新复读。
   “亲爱的弟弟你好:
   非常抱歉时至今日才给你回信,在此之前我去了西藏,那是我心向往的神话土地,她给了我精神的翅膀,我的梦在海拔4000米的高原结出了幸福的果实,那是我的梦,那是我自己的果实。
   亲爱的弟弟,生活就是一个修炼的过程,没有苦难,哪有坦荡。高考的失败暂时扼杀了你原本蔚蓝的梦幻,让你站立满是荆棘的丛林之中,也许你在踌躇,也许你在翘盼,也许你在也许。但是,弟弟,请你不要害怕,暴雨过后的天空将有无数的色彩在编制你的青春,编制你的舟楫。弟弟,相信哥哥的预言,也相信你的智慧。
   我不知道能否给你精神上带来慰籍,但这是哥哥最大的心愿,哪怕一丝丝的祝福,我都愿意将神的倾听带入你的血液之中。菩萨保佑我们,耶稣也会保佑我们的,不是吗?他把我们受伤的爱恋抛向远方,抛向那自由烂漫的山花中,荆棘们也会望洋兴叹的。
   爸爸来信说家里的经济又陷入了窘境,我知道实际情况可能更为糟糕,不知道你们有多长时间没有尝到荤味了。我羞愧难当,想想爸妈苦了一辈子,年纪大了没有享受到该有的幸福,到头来还要为我们所累,哎,我的心情十分不好受……
  亲爱的弟弟,我时刻为你的命运祝福。顺寄复读费用60元,不够请你及时来信,我会为你寄去。
  亲爱的弟弟,把你的忧愁埋葬吧!弟弟,冬天就要过去了,春天还会遥远吗?花朵就要绽放在查湾村的田园。
  你的哥哥,海生”
  
  飞翔或者折翼,诗人的青春之血被生活的紧张和焦虑嘲笑。醉后的海子,捧起《圣经》,向着主耶稣基督祈祷,“圣书上卷是我的翅膀,无比明亮/有时象一个阴沉沉的今天/圣书下卷肮脏而欢乐/当然也是我受伤的翅膀/……/我空空荡荡的大地和天空/是上卷和下卷合成一本/的圣书,是我重又劈开的肢体/流着雨雪、泪水在二月”(《黎明&#8226;之一》)。
   这一个学期,他给学生上的仍然是哲学课。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不爱听那些繁杂的内容,所以每次把所要完成的课程上完,海子先念一段讲义,让学生们记一段笔记。剩下的时间,他讲去西藏的见闻,还聊些气功方面的事。
   有一次,他聊得正浓时,向学生们道出了一个秘密,他练通了“小周天”。所谓的“小周天”,就是从脑顶到尾骨,再从尾骨到后脑的一个逆时针的管道,修炼气功的人到了一定程度可以在这个管道里自由运气。
   学生们似信非信,但后来,确实有人看见了查老师在冬天里穿着单衣散步,也不觉得冷。于是有同学认为查老师“功不可测”。
   而此时,传言越来越多地流入阿香父母的耳朵里。阿香的父母终于忍不住内心的怒火,直接来到了中国政法大学。
   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女儿,他们自认为是不屑与那个穷诗人对话的,在他们的眼里,海子只不过是一个用几行煽情的文字诱骗纯情少女的江湖骗子而已。
   阿香的父母在中国政法大学的拐角处向她作了最后通牒:如果再和那家伙保持恋爱关系,后路只有一条,离开中国政法大学!
   阿香显然是被父母的严辞吓晕了,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麻木地站在一边哭泣。
   校方也受到了同样的压力。
   海子的心灵再一次受重挫,他能怨恨谁呢?他深爱着的阿香没有错,自己也没有错,农民的父母亲抚育自己长大成人,并送自己上中国第一流的大学,他们同样没有错。世俗彻底摧垮了爱巢中的小鸟,受伤的是两个人的心灵。
   棒打鸳鸯不只是阿香父母亲的专利。历史上因为父母的反对而劳燕双飞的爱情枚不胜举,不然中国也不会出现“情死之都”——丽江,也不会出现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蝴蝶双飞”,更不会出现《西厢记》让人潸然泪下的爱情悲剧。
   这个结局是海子万万没有想到的,海子有过自己的幻想,他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原先只是想用时间感动阿香的父母亲,成全他们爱情的诺言。
   但他一直没有这样的机会。
   没有。
   1986年11月18日,伤痛的海子差一点以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对待自己感情的失败,他于当日写下了一生中仅存的三篇日记中的一篇:
   “我一直就预感到今天是一个很大的难关。一生中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我差一点被毁了。
   两年来的情感和烦闷的枷锁,在这两个星期(尤其是前一个星期)以充分显露的死神的面貌出现。我差一点自杀了……”
   海子很少写日记,他经常把抒情的短诗当作记录情感的表达方式,这是第一次,但这仿佛是一封遗书,字里行间透漏出死亡的迹象。
  魂销魄损的海子沉受不了生命的压力,他向上苍发出了最大的吼喉:《我请求:雨》。
  
   我请求熄灭
   生铁的光、爱人的光和阳光
   我请求下雨
   我请求
   在夜里死去
  
   我请求在早上
   你碰见
   埋我的人
  
   岁月的尘埃无边
   秋天
   我请求:
   下一场雨
   洗清我的骨头
  
   我的眼睛合上
   我请求:
   雨
   雨是一生过错
   雨是悲欢离合
  
   背负爱情的重挫,海子不堪一击,请求上天让他死去!
   这是海子第一次想到了“自杀”这个词。在他以后的诗歌里,多次出现了“死”,而诸如“头盖骨”、“死亡”、“人头、“人皮”、“腿骨”、“骨髓”一类绝望露骨的词时常出现。“那是我睡在大地上的感觉/用雪封住我的尸体”(《土地》)、“背靠酒馆白墙的那个人/问起家乡的豆子地里埋葬的人”(《泪水》)。
   骆一禾已经预感这一天的到来,他知道海子一颗脆弱的心灵不能承当爱恋的失败。这天傍晚,他来到海子宿舍,门虚掩着,一禾轻轻推开门,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海子躺在床上,桌子上摆满了空酒瓶子,整个房间酒气冲天。
   “你来啦。” 海子掀开了被子一角。
   “恩。”骆一禾点了点头,他怕自己的每一个字会伤害到海子。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落地步到如此。”海子耷拉着脑袋,“有烟吗?”海子忽然抬起了头。
   “有!”骆一禾速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香烟递了过去。
   “我没有想到事情会落地步到如此。”海子又重复了那句话。
   “是的,我也很为你难过。”
   “不要替我难过,兄弟,不过我倒相信缘分了。”海子倒吸了一口。
   “哦。”骆一禾不能理解他的语意。
   “是的, 相信缘分了。以前不晓得。”
   “人总是要长大的嘛,有哪一个不在曲折中走过来的呢?” 骆一禾语重心长道。
   “话是这样说的,可事实沉重的多。”
   “是的,这需要我们变得更加坚强起来。”
   “怎么能坚强呢?你看我这落魄的样子能好的起来吗?”
   “怎么那么悲观呢?摆在你的面前的是一条阳光大道啊。”
   “什么阳光大道啊,我的命运中却不能享及。”
   “要对自己充满信心,兄弟,你是最优秀的,请你相信我说的话,我从来不恭维任何人。”
   “请再给我点一根。”
   “好,我给你一根,但你必须起床。”
   “做什么?”
   “你问问自己的肚子!”
   “哦,哎!我一天都没有进食了。”
  “那你还不快穿起自己的衣服。” 骆一禾把凳子上零散的衣服抱到了床上。
  “谢谢。”
  “等会儿西川也会来。”
  “是吗,好久没有见到这小子了,也不知道他在新华社干的怎么样。”
  “人家生活好的很,快把咱哥们忘了。” 骆一禾看海子起了劲,故意高调说道。
  “那晚上得好好挖他一勺子(请客)。”
  “对,我们不能放过他。你动作快点,他已经在馆子里等我们了。”
  “什么?他来了吗?”
  “是啊。”
  “怎么不早告诉我。”
  “怕影响你的情绪。”
  “事情都过去了。哎!”海子又叹了口气,“生存还是要考虑的。”
  “不说这个了,咱们哥三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我们赶快过去吧。”
   西川已经备好了菜,只等他们而来。三兄弟围着一个火锅,海子望着蓝色的火焰,不由得满面伤感。
  “酒!”海子用胳膊蹭了一下西川。
  “这?不要喝了,好不好?”西川望着骆一禾。
   “是啊,不要喝了。”西川从城里带来了两瓶法国香槟。
  “那不管用。”海子说道。
  “酒精能有效果吗?借酒消抽愁更愁啊。” 骆一禾回道。
  “那清醒的头脑不是更痛苦吗?与其痛苦,不如大醉而去。”
  “兄弟,你不能这样沉沦。”西川打开了一瓶香槟。
  “不要,我不习惯这种口味。”海子向服务员嚷道:“请拿二锅头来。”
  “让他喝吧,我们拦不了。” 骆一禾让西川将法国香槟撤下。
  “喝完这瓶二锅头,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烧吧。” 西川模仿海子的诗句。
  “那我们一起烧吧。西川, 知道你平时不饮用白酒,但今天你必须喝,我们三兄弟一块喝。” 骆一禾摆上三个杯子。
  “好的,我今天就陪君子干两杯。”西川鼓足勇气,给每人的杯子斟满了二锅头。
  “让他妈的一切都统统死去吧,诗歌、爱情、马头、太阳!一切,统统的一切!” 海子气急不已,也许忘了斟酌音韵,举起杯子一口而尽。
  “慢点,兄弟。” 西川劝道。
  “我需要速度,无限的速度,最热烈的感觉就需要最无限的速度。”海子自斟了一杯。
  “这一杯我替你追赶。” 骆一禾把海子面前的杯子抢了过来。
  “不要,我有自己的官能。”海子又把酒杯取了回来。
  “好吧,我们一起追赶。”西川眼睛一闭,咬牙干了一杯,骆一禾也喝了一杯。
  “让燃烧的力量透析我的血液。”海子喃喃着又干了一杯。
  “天涯处处是芳草,你的热情在四季的大地燃烧。” 骆一禾跟了上来。
  “大地因你而微微颤抖!”西川轮着干尽了杯中的苦酒。
  “没有,我有手绢为她们吹拂。”海子微闭着眼睛。
  ……
  已接近凌晨时分,店老板不断提醒他们三兄弟打烊了。在不停的相互磨蹭下,海子舔净了遗漏在桌子上的任何一滴酒液,海子被两兄弟夹在中间跌跌撞撞、搀扶着回到了门口。
  “钥匙呢?”骆一禾问醉如烂泥的海子。
  “不知道。”海子摇摇头。
  “你摸摸他的那边口袋。”西川提醒骆一禾。
  “没有,这家伙从不把钥匙放在口袋里。” 骆一禾蹲下来用手指朝门槛的缝里摸了摸,“我估测他把钥匙摆在这儿,可不,找到了。” 骆一禾借钥匙打开了门。
  “哎哟喂,累死了。” 骆一禾把海子扶到床边。
  西川备来洗脚水,“泡个脚吧!”看海子躺在床上没有回应,西川把海子的鞋和袜子脱了下来,又帮他洗好了脚。
  这一夜,三兄弟睡得都很香甜。
  风很美,果实很美,诗歌很美,傻弟弟梦里的爱恋也很美。
  
  第二天晌午,骆一禾从被窝里拉上海子和西川,“走,中午带你们去混饭去。”
  “得,还是我在外边买点菜将就着吧。”海子伸了个懒腰。
  “你还是真以为混口饭吗?关键是我早已经和人家约好了啊,他可不一般。”
  “谁啊?”西川穿上了衣服。
  “去了就晓得喽。” 骆一禾故意卖关子。
  “不会很远吧?”西川又问了一句。
  “就在昌平。”
  “那可以考虑考虑,海子,你的意见如何?”西川问道。
  “好吧,反正我口袋里的‘子’也不多了。”海子从床上跃了起来。
  “OK!我来带路。”骆一禾走在了前面。
  
  在另一幢楼房的单身宿舍门口,骆一禾敲了敲门。
  门开了,出来一个青年人。
  “稀客啊,一禾。”青年人招呼着来客。
  “给你们介绍一下,苇岸——诗人、散文作家。” 听着骆一禾的介绍,苇岸把手握向了西川和海子。
  “我和苇岸是熟人啊。”海子笑了笑。
  “是吗,你们认识吗?” 骆一禾问道。
  “是星竹介绍我们认识的。” 海子回答道。
   “这两位就是诗人西川。”
  “大名鼎鼎啊,很高兴认识你。” 苇岸略显激动。
  “幸会!”西川伸出友好的手。
  “这是我和西川合印的诗集——《麦地之瓮》,请多多指教。”海子递上了诗集。
  “哪里,你们都是行家,我哪敢搬门弄斧。快,请坐!” 苇岸把三位引领进了宿舍。
  “苇岸是中国人民大学的高才生,对文字有着特殊的灵性和悟性。” 骆一禾接着介绍。
  “我以前看过您散文,您字里行间里透漏出对大地的敏感、对自然的亲昵,人为地营造了一种精巧、睿智、宽阔、仁爱的美感,我很喜欢。”西川夸道。
  “和西川一样,我也在前两年接触过你的诗歌,面对像你这样黄金般罕见的简约与干净的字句,我不由地被深深地打动,我记下了苇岸这个雅致的名字,今天真是幸运。”
  “过奖,其实我很早就听一禾说过你,只是一直无缘相见。海子兄说得极是,我认为诗人笔下的墨迹像圣徒的鲜血一样圣洁,我喜欢像雅姆那样追求精练文字的诗人,只是我自己达不到那么高的境界。”
  “雅姆像一站心灯,曾经点亮我技术的、抽象的想像空间。”海子得意道。
  “是的,怯懦的、半瞒半咎的文字是吞噬和毁坏情感的导火索。”西川补充了自己的看法。
  “神圣字句不仅是凌驾于感情之上的吧,伟大的英国自由派社会哲学忠于原子论的经验论而无须求助于德国政治思想所特有的固定的义务和威权的法律哲学,我想,他们的伟大归于摧毁固有、存在、求证的力量。”
  “哲学与生活比之于诗歌和感情的关系是理论中不待催促而自然开放的鲜花,两位讲的都有自己的道理,雅姆的诗歌所具有的是‘土地’和‘谷物’的意义,他给了我真正的人生的思想和生命的哲理,这是我钟情于他的直接原因。” 苇岸一本正经道。
  “我和西川虽然诗歌道路不同,但我却是借鉴他的字句特色的,其实我在北大读书时,就开始注意到西川的独特性了,我现在倒不在乎‘抒情’的意味,我认为好的诗人不是在抒发,而是在冰结。”海子说。
  “情感特征是审美的一个显著的特点,艺术创作可以处于无意识的状态,但可体对象却潜在的赋予了艺术家和作品情感的思维。” 骆一禾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很难想象没有‘抒发‘会把一粒粒麦子凑成跳动的麦穗,这一定说明海子的体内蕴藏着有神秘的自然力量。” 苇岸笑了笑。
   “我总是以为海子的思想走在时代的最前沿,那些干枯薄弱、以次充好的所谓的诗人是不能逾越的。” 骆一禾又说。
  “如今的诗歌就是这样,一些诗人用劣质的字句机械的麻痹宗教,枉屈艺术,另外一些人则麻木地附庸,看来,我们必须走自己的路。” 苇岸不无感叹。
  “就是!”海子拍了下桌子,看三个人把目光投向自己,自知失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苇岸马上为他解了围,“恩,我看大家兴致很高,你们先聊着,我准备饭菜去。”
  “那多不好意思啊。” 骆一禾站了起来。
  “别,千万别客气啊,家常便饭,没什么,人生难得一知音啊,今天一下子来了三位知音,甚是陋室的荣幸啊。”
  “你才是客气呢,你看我能帮得上什么忙吗?”西川也站了起来。
  “不,不要,我那厨房小,只容得我一人,你们还是先聊着吧,我一会儿就好。”
  “那好,麻烦你了啊。” 骆一禾心里充满了谢意。
  中餐上,四个人的话题伴着几样清素的小炒滔滔不绝。打日后,他们都成为了好朋友,尤其是海子,他和苇岸走得最近。
  
  身陷窘境和失恋中的海子时常怀念他前不久的西藏之行,这样在精神上得到了一丝解脱。他在新华书店买了很多关于介绍西藏人文自然的书册,这包括他最钟爱的《西藏唐卡》,仅这一本画册,就花去了一百五十元,一百五十元买本书,会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奢侈呢?何况是一个靠自己工资生存的青年教师呢?
   花费一百五十元买本画册,这就意味着海子要从仅有的工资收入中扣除一大部分,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好几个月,经济上才能得到缓冲。
   海子购买《西藏唐卡》一书,完全出于对西藏文化的眷恋,海子把它的定价落到脑后,而接下来几个月的异常艰苦的日子将时刻伴随着他。这跟海子的性格有关,自己认准了的事,就不顾一切往前冲锋,哪怕前面悬崖峭壁,身临万丈深渊,他也义无返顾,勇往直前。
   海子十分珍爱这本书,他经常在旅途中随身携带,其实这本书是一本印刷精美的画册,里面收集了从清朝到以后的唐卡图片,后面有简略的文字介绍,例如在《西藏的起源》一幅画后的文字介绍:“据《时轮经》记载,地球是由风、火、水、土、空气五种物质和七金山、须弥山等构成的,佛教认为,世界最下为风轮,其上为水轮,再其上为金轮,即地轮,这件唐卡即是根据这些记载而绘制的,外层是风火,内层为水土,水中画有各种生物,以代表生命。”
   世界上信奉“轮回说”的名人不在少数,苏格拉底、拿破仑、爱默生、甘地都是这一学说的坚定者。海子为什么十分挚爱这本画册,难道他从中悟出了某种人生的哲理?或是找到生命的归属意象?在另一幅怪诞的唐卡画里有这样的文字———“《斯巴霍》,‘斯巴’含有‘生死轮回’的意思,‘霍’是汉语‘画’的假借词,故又称生死轮回图。”
  
   除在此前完成的《太阳&#8226;断头篇》和《太阳&#8226;诗剧》一部分外,《太阳&#8226;土地篇》也于1986年8月开始创作。海子为此夜以继日,废寝忘食。
   诗歌是他的恋人,他把生命的一半交给了诗歌,他要依靠着这个巨大的情人生存下去。
   海子是钢铁做成的,在生活面前,他是个失败者,直板地面对一切。
  智性和灵性占据了海子的探索空间,他以赤子之心关注人类命运、宇宙大地、人生理想。创造力于特定的情绪和遭遇中得到空前的释放。
三 阳光打在地上
   1986年,对于中国诗坛来说,是非同寻常的一年,由安徽的《诗歌报》和《深圳青年报》联合推出的“中国诗坛1986年现代诗群体大展”轰轰烈烈,这次大展的意义时至今日仍被人议论不止。
   它完全是诗歌界的一次大革命。形形色色的诗歌流派、团体、个人纷纷推出自己的作品、专集亮相于诗坛。共有84个民间诗歌群体(人数最少的只有一个)参加了先后分两期刊载的展出。
   这是一场中国诗人的集体大合唱,各种派别的诗人都在打着自己的旗号摇旗呐喊地声张造势。但海子不在此列,他拒绝了这次大展。作为一个青春写作的诗人,这是令人费解的。这一次大展使"朦胧诗"之后一直升温着的二次变构走向清晰的脉络。更多的诗坛新人登上时代的巨轮,多元化写作成为当代诗歌的主流方向,自我的意识形态逐渐取代泛泛的模式,越来越多的诗人探索语言和生命的过程中自觉地承当了历史的责任。
   实际上,海子渴望在诗坛得到承认。海子从大学毕业后就开始油印了《河流》、《传说》、《但是水,水》等大批诗集,不间断向外邮寄。
   他期望他的诗作能被某位编辑看中,这是他自认为寻求发表的最好方法。对于像海子这样一位无名小辈,编辑们哪有时间审阅他的诗歌,恐怕一些编辑一瞧见“海子”这个陌生的名字时,会随手把他的集子扔进纸篓。他在文艺界没有什么熟人,骆一禾代他的作品介绍给某些编辑时,人家总是以海子个新出茅庐的新人、风格怪诞等为由,委婉地拒绝接受,非有骆一禾强烈海子的担保则短诗没有发表之处!
   不谙世事的海子是不会这样想的,他一如既往,固执地油印着他的诗集,固执地邮寄散发到全国各地。他可能不知道昌平的哪家餐馆饭菜的价钱最便宜,但他一定知道哪家打印社打印书稿的价格最低。
   他只知道疯狂地投稿,寄稿。以至于有一天,有个青年诗人把他诗集里的诗歌重新摘抄一遍,署上自己的名字要找正规出版社出版,海子仍然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与拒绝参加“诗歌大展”相对应的一件事是海子在1986年参加了“中国当代新诗潮诗歌十一人研究会”。
   这个研究会是由北大中文系发起的。它的目的“旨在精通中国当代诗歌的本质主流,把握其最有发展前途的流向。限定其内涵丰富的艺术特征,强调并赞赏对诗歌的语言而非语言的诗歌的探索,因为这种探索的最终意味着已经复活的中国当代诗歌具有一种真正的生命”。
   在第十三期发行的《启明星》杂志,我们可以看到与海子一起列入研究会中其他十个人的名单,分别是:李书磊、骆一禾、于慈江、老木、西川、张旭东、海翁、落兵、张伟、郁文。
   名誉顾问是著名诗评家、北大中文系教授谢冕先生。
   离开北大三年后,北大仍把他摆在了重要的位置。能进入“研究者”的行列,该会的领导者无论如何都要很好地衡量一下其诗歌资质的深浅程度。海子能进入其列,应该是与其实力有关的。
   该杂志的第四十一页同时配发了海子的一首诗———《歌:阳光打在地上》
  
   阳光打在地上
   并不见得
   我的胸口在疼
   疼又怎样
   阳光打在地上
  
   这地上
   有人埋过羊骨
   有人运过箱子、陶瓶和宝石
   有人见过牧猪人。那是长久的漂流之后
   阳光打在地上。阳光依然打在地上
  
   这地上
   少女们多得好像
   我真有这么多女儿
   真的生下过这么多女儿
   真的曾经这样幸福
   用一根水勺子
   用小豆、菠菜、油菜
   把它们养大
   阳光打在地上
  
   北大,这个造梦工厂,海子与她再一次缔结了不解之缘,北大又一次承载了他的梦想,他于该年荣获了人生中第一个诗歌大奖———“北大一九八六年度五四文学大奖特别奖”。同时得到文学大奖的还有芒克、北岛、西川等人。
   由黄亦兵专为北京大学首届文学艺术节编辑的《风眼》专集中,还专门编发了海子的《城里》和《抱着白虎走过海洋》两首诗歌。
  
  《城 里》
  
   面对棵棵绿树
   坐着
   一动不动
  
   汽车声音响起在
   脊背上
   我这就想把我这
   盖满落叶的旧外套
   寄给这城里
   任何一个人
  
   这城里
   有我的一份工资
   有我的一份水
  
   这城里
   我爱着一个人
   我爱着两只手
   我爱着十只小鱼
   跳进我的头发
   我最爱煮熟的麦子
  
   谁在这城里快活地走着
   我就爱谁
  
   1987年的春节,海子在家里过得并不顺畅。复读的大弟弟面临着再一次高考的巨大压力,他只有向哥哥成天倾诉内心的不安,弟弟的急躁情绪海子非常理解,可他内心也很烦躁,他难以割舍与阿香之间的一段恋情,每每想起,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刻骨铭心的痛。
   一天,奋笔疾书中的海子突然停顿下来,神秘兮兮地告诉大弟弟他的气功已经达到了一定境界,破了“小周天”,上半身的气息可以自由流动。查曙明不知道什么叫“小周天”,海子给他解释之后,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为了更直观地展现他练习气功所达到的境界,海子仍叫弟弟把手放在他的两只掌心中间,轻轻发功,由弱到强,大弟弟明显感觉到了气力的存在。
   查曙明确信哥哥有了“真功夫”,只是他受过哥哥的警告———不可泄露“天机”,才没有胆敢将此消息透露给父母亲和其他人。
   但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和几个弟弟谈起了西藏。他是不能忘记西藏的。西藏美好的精神和心地善良的牧人将永远驻足在他的记忆里。
   海子和大弟弟不厌其烦地聊起了他的宏伟勾画的诗歌,可是弟弟终不是钟子期,海子奏出优美的琴声无人倾听。
  查湾村,海子静静地漫步在村后的松树林中,从林中迎接曙光的到来,又站在小山冈上送走夕阳。
   故乡是海子的帐房。海子内心流淌的诗句对着查湾村轻轻倾诉,他的感情一次又一次旋入《太阳》的涡流中。
   在二弟和三弟的嬉闹中,海子于1986年年前在家完成了《怅望祁连一》和《怅望祁连二》。
   说到两个弟弟的顽皮,海子深有感受,他们每天做完该做的作业,就一个劲地互相打闹、追逐,吵得不可开交,嘈杂声妨碍了海子的写作,为了求得安静,他就和两个小弟弟商量:
   “我写个好东西给你们看,你们别吵闹,一会儿写好后,我就读给你们听。”
   两个小弟弟对哥哥的“好东西”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们以为哥哥会给编写个故事,诸如《伊索寓言》、《孙悟空大闹天宫》之类的故事呢。于是,他们乖乖地偎依在哥哥的旁边。
   等到海子大声朗诵他完成的“好东西”时———那些是在过去死去的马匹/在明天死去的马匹/因为我的存在/它们在今天不死/它们在今天的湖泊里饮水食盐//天空上的大鸟/从一颗樱桃/或马骷髅中/射下雪来。/于是马匹无比安静/这是我的马匹/它们只在今天的湖泊里饮水食盐。
   海子读得抑扬顿挫,神采飞扬。两个弟弟自讨没趣,向哥哥海子挤了挤眼睛,一溜烟地跑出去和同村的小朋友们找自己的乐去了。
   海子隔三岔五地去亲戚朋友家喝酒,醉了好几次,也出了几次洋相。
  这个冬天格外寒冷。
  诗句是海子的狂欢的热量,他在“怕过,爱过,恨过,苦过,活过,死过”的思绪碎片中举起自己的右臂,枝头和野花们纷纷穿上新装,姑娘们站在甜蜜的雨水里,村头野岭走向天涯,“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
  四 以梦为马,春天花又开
   1987年开春,海子重新回到了昌平小城,百无聊赖的海子在与同是写诗的青年诗人、散文作家苇岸聊天时,总是显出孤独寂寞之感。
  苇岸是位素食主义者,对人心向善抱有很高的期望,他的血液之中流动对神圣事业不懈地追索的因子。
   苇岸极其欣赏海子,他认为海子操纵语言好比樵夫操纵斧头。
   苇岸了解海子,海子孤独寂寞,那是因为自身与外界接触不宽,少有机会和别人经常交流的缘故,他本人亦身陷于昌平这种压抑的环境中。 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苇岸把海子介绍到了昌平文化馆,利用业余时间给馆里的学员们做些简短的培训。
   很快海子的才华学识吸引了文化馆的一位女性工作者。这个女孩子叫小草(海子为它命名为“S”,窃以为是Strawberry——草莓的缩写,意为清新,在文中化名为“小草”。),女孩年龄和海子一般大,从学校毕业已有几年,有一定的社会阅历。
   海子是作为一名大学教师的身份给学员们开课的,他的地位被人尊重。同样,这个女孩子也尊重他,她与海子交往的过程显得小心翼翼。她平日的细心、体贴都给了海子温暖的热量,而海子是容易陷入这种感情的热流之中的,对于爱,海子没有过多的奢求。
  罗密欧和朱利叶凄美的感觉之后,白马王子的浪漫给了他的白雪公主。1987年2月份,海子为小草写了首诗:《献诗———给S》
  
   谁在美丽的早晨
   谁在这一首诗中
  
   谁在美丽的火中 飞行
   并对我有无限的赠予
  
   谁在炊烟散尽的村庄
   谁在晴朗的高空
  
   天上的白云
   是谁的伴侣
  
   谁身体黑如夜晚 两翼雪白
   在思念 在鸣叫
  
   谁在美丽的早晨
   谁在这一首诗中
  
   小草对于海子无微不至的关怀使心情沉郁中的他感受到了很大的温暖。这种温暖上升到一定温度,产生无比的爱的热量,聚集的热量暂时满足了海子对于感情的需要。
   生活中,小草是海子的大姐姐。S比海子懂得生活,懂得人际交往,懂得为人处世。欲想飞翔的海子从小草身上找到了失去翅膀的梦幻。
   海子从小草那里得到的幸福足可以把他创作长诗的激情点燃,他的激情被小草一次次升华。
   他于早先开始构建长诗《太阳&#8226;断头篇》完成后,中间停歇了一段时间。接下来宏大的场面构筑因内心的矛盾和心情的低落一度中止。
   接下来便是完成了《太阳&#8226;土地篇》和《太阳&#8226;大札撒》的一部分,《太阳,你是父亲的好女儿》完成于1988年,其中,《太阳&#8226;诗剧》是写写停停,停停写写,前后共耗费海子三年时间,时间是从1985年至1988年。而《太阳&#8226;弑》从1988年6月13日始创作至同年9月22日结稿,时间最短,也只有三个来月。
   最后一部《太阳&#8226;弥赛亚》从1988年11月21日开始创作,到他死时仍未能完结。
   《太阳》系列诗作,海子共写了七部,称《太阳&#8226;七部书》。骆一禾先生在谈到这样一部对海子影响十分重要的诗作时,这样形容它:
   “《七部书》的想像空间十分浩大,可以概括为东至太平洋沿岸,西至两河流域,分别以敦煌和金字塔为两极中心,北至蒙古大草原,南至印度次大陆,其中是以神话线索‘鲲(南)鹏(北)之变’贯穿的,这个史诗图景的提炼程度相当有魅力,令人感到数字之美的简赅。
   海子在这个图景上建立了支撑想像力和素材范围的原型谱,或者说象征体系的主轮廓(但不等于‘象征主义’),这典型地反映在《太阳&#8226;土地篇》(以《土地》为名散发过)里。在铸造了这些圆柱后,他在结构上借鉴了《圣经》的经验。这些工作的进展到1987年完成的《土地》写作,都还比较顺利。”
   1987年下半年,他开始构建《太阳&#8226;大札撒》篇。
   这是基于对养育的黄土地、河流、西藏的感受,组合、提炼而产生的史诗。
   它与尼采的哲学有异曲同工之处,美的外观本质上是人的一种幻觉,用日神的名字统称美的外观,产生了错综复杂的幻觉,而艺术形而上学是与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有关。
   在海子的眼里,太阳就是至美的光环。
  海子的美学追求不仅仅是对米开朗基罗、但丁、莎士比亚、梵高等巨匠,那时普遍的共同追求。他所做的当然不仅仅限于此类意志的趋向,他的骨子里里的诗学精髓是敦煌艺术、金字塔、印度史诗和奥义书、荷马史诗、《圣经.旧约》、《古兰经》及其波斯的长诗汇编,他强调的灵魂必须达到宇宙的顶部。
  海子醉了,他沉醉于自己的灵魂之中。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海子在大口的吞噬着一切可以消化的火焰,赤裸裸物欲的现实没有击碎海子的梦想,对于小草的到来,这既像一个梦幻,也像一个是传说,那是很就以前的约定,所以,小草也是个童话,他的白雪公主可以在鸡蛋壳里洗澡,也会将秋千搭在月亮上哼着动人的小夜曲。
  海子问他的小草:“你知道I LOVE YOU的含义吗?”
  “不说。”
  “为什么?”
  “那是你设的圈套。”
  “我可没有那么阴险。”
  “可不定。”
  “那我倒幸福了。”
  “怎么说呢?”
  “从今以后不要再写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骗子去。”
  “哼,那我就不要你了。”
  “你舍得吗?”
  “我可不会不舍得一个大骗子。”
  “我这个大骗子只会骗一种东西,而且只是一次。”
  “什么”
  “感情呗。”
  “谁的?”
  “小猫的。”
  “讨厌。”
  “你不就是想知道吗?你看这不。”
  “讨厌。”
  “再说我讨厌,我可单溜了啊。”
  “别,我喜欢讲反话。”
  “那你说说I LOVE YOU的含义?”
  “是爱恋的意义。”
  “这谁都知道,你说出来,我再给你另外一层意义。”
  “‘我爱你’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吗?”
  “正经的说一遍。”
  “呵,你在套我啊。”
  “可不是,赐给寒风中可怜的守夜人一点热流吧!”
  “我——爱。”
  “说!”
  “我爱——诗人海子。”
  “不行,我只要第一和第二人称,中间架构的是爱河的桥梁。”
  “你爱我!”
  “耍嘴皮,不算。”
  “求你了,我的大诗人,别折磨我了啊,我给你买糖葫芦去。”
  “哎,没劲。我还是给你解释I LOVE YOU的含义吧,L——Loyal代表忠诚 、O——Observant代表用心、 V——Vlrcort代表勇敢、 E——Enjoyment代表喜庆 、Y——Yes代表愿意 、O——Obligation代表责任 、U——Unison代表和谐 。”
  “我爱你!我爱死你了!”
  “我爱死爱情了!”
  “不行,我也要你完整地说一遍。”
  “我爱如水的女子,小草,我爱你!”
  “只能说你爱我一个。”小草勾住了海子的脖子。
  风喃喃,夜喃喃,小草喃喃,海子喃喃,大地上美好的事物也在喃喃。
五 追 逐
   我想我已经够小心翼翼的
   我的脚趾正好十个
   我的手指正好十个
   我生下来时哭几声
   我死去时别人又哭
   我不声不响地
   带来自己这个包袱
   尽管我不喜爱自己
   但我还是悄悄打开
  
   我在黄昏时坐在地球上
   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晚上
   我就不在地球上 早上同样
   地球在你屁股下
   结结实实
   老不死的地球你好
   ———引自《明天醒来我会在哪一只鞋子里》
  
   海子追求太阳,追求光明的意象自1987年下半年逐渐明显。
   这是一种危险的迹象,无数古今中外艺术家的事例可以证明,沉迷于“太阳”的人的结局要么精神错乱,要么自杀。
   尼采如此,梵高如此,二战期间追求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人亦是如此。
   诗是从神话中折出,神话是诗歌理想的故土,但诗歌真正的起源来自于原始巫术、巫歌、符咒等。只有幻觉、幻想,才能产生优美的神话。
   海子在构建长诗、大诗时,不免出现所谓艺术上的形而上学,产生幻觉。他的生物钟完全被他的创作打乱,从这时起,海子通常整晚不睡觉,并且产生了幻觉。
   他不睡觉时在房间里抽烟,来回踱步,很多语言在幻觉中产生。夜深人静时,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产生的声响颇大。有一次,他又重复自己的习惯动作,住在他楼下的一位食堂工人终于忍受不了脚踏地板“轰隆,轰隆”的声响,半夜里,披起衣服跑到楼上,使劲地敲打着海子的房门大声骂喊,惊醒了整个楼层的人。海子真是秀才遇到兵,不敢吱声一句,在房间里躲着不敢出来。他知道,这件事本身自己就有错,自己理亏。但这种事海子自己说不清楚,他嘴笨,只能由着外面人发泄。
   终于,那位食堂工人发泄完了之后,悻悻而归。
   海子给学生上课是严格按照学校规定的时间进行的,他与世无争。上班拿薪水是分内的事,海子也要靠物质的情人生存下去。
  课下的时间是他天马行空、急流勇进逍遥的时刻,他的精神编织在五彩的虚构里,他需要想象力,创造力和生命力,一种无形的色彩从他的体内飞出,化作云烟随风飘在草原、土地、雪山的上空,他轻松而又沉重地热爱和重新热爱自己喜欢的感觉,他需要一之小鸟偎依在自己的身旁,负担自己完美而又苦恼的创作空间,直至两个人漂浮的云烟升入上帝的界面。
  感谢泪水、感谢崇高、感谢真情、感谢怨恨、他们都是系在海子裤腰带上的烟枪。
  海子用夜夜的私语和耶稣对歌。
   若是第二天没课,海子会写一个晚上,仿佛没有筋疲力尽的时候,翌日上午睡觉,下午看书,要是有课,海子在床上多躺会儿,等七点钟时,梳理装扮整齐干净后乘班车赶往中国政法大学老校区,上他的《美学》课。
   美学是一门古老而又年轻的学科。西方美学产生于2000多年前的希腊,公元前6世纪逼达哥拉斯学派提出了“美是和谐与比例”的观点,随后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发展了这一美学思想。柏拉图在自己的文章《大希庇阿斯》中对“美是什么”的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是较早对“美”进行哲学思考的例子,而亚里士多德则在他的著作《诗学》中系统地对文艺美学做了详尽的研究。但在18世纪之前,美学却没有形成一门独立完整的学科,它的内容大部分附属于哲学体系,德国的启蒙运动为美学的独立形成提供了基础,1750年德国的哲学家鲍姆加登用Aesthetik——“美学”(“美的哲学”、“美的科学”)这一名词来研究问题,美学才作为独立的学科登上科学的舞台。后来德国古典主义哲学家康德、黑格尔进一步发展了美学体系,康德在自己构建的哲学体系中,先写出了专门研究知性的《纯粹理性批判》,而后发表了研究道德理性的《实践理性批判》,最后发表了研究审美判断力的《判断力批判》,而沟通《纯粹理性批判》和《实践理性批判》断层的是《判断力批判》,由此连成有机整体。德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将美学定义为“艺术哲学”,强调美学就是研究艺术的表达观点,他认为“美就是理念的感性显现”,理念(神、神秘)作为绝对存在是真实的,美是理念派生的产物,理念是美的存在基础,没有理念,就不可能有美的真实存在,“美应该理解为理念”,因此,美是理念与感性显现的统一。此后的叔本华、柏格森、克罗齐都对这一系统做了深入探索。其实中国美学思想由来已久,只不过没有形成自己的天然气候,2000多年前儒家学说的奠基人孔子已经强调了审美在社会中的积极作用,而道家的庄子强调审美的自然无为与超脱的利害关系等。不难看出,西方的美学体系是和哲学有着直接关联的,而海子得天独厚的哲学基础和理论尤其是对黑格尔美学思想的深刻理解使他在这一领域马驰鱼跃。
   海子的美学课从“摹仿论”和艺术的关系开始,从德谟克利特开始,再到柏拉图在理念论的基础上对摹仿的重新解释,再到亚里士多德的《诗学》,海子颤抖着提高了自己的声调,他说:“‘诗所描述的事带有普遍性’,诗歌的摹仿比历史的单纯记录‘更有哲学意味’,所以诗歌能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快感。”
   对于摹仿的概念,海子在课堂上对他的学生又进行了进一步精辟的阐述,在亚里士多德之后,从古罗马的的贺拉斯到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的布瓦洛,从中世纪的普洛丁、圣托马斯到文艺复兴时的达芬奇、莎士比亚,再从荻德罗、歌德到别林斯基、车尔尼雪夫斯基,海子用不同的视点对摹仿的概念进行了对比与深化。
   课堂上洋溢着空前的热情。学生们听得非常认真,学生们为这位留着小胡子和自己同龄般的老师博大精深的素养表示出了极大的好感和钦佩之情。
   海子的课堂是开放、自由、轻松的。学生们可以就任何一个问题向查老师提问。
   在谈到“想像”一词时,他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你们可以想像海鸥就是上帝的游泳裤。”
   学生们都被查老师的妙喻逗乐了,课堂气氛异常活跃。
   然而更让学生们感兴趣的是他们经常要求查老师在他下课之前朗诵自己的诗歌,海子用夹杂着怀宁方言的普通话高声朗诵。完毕,学生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感谢查老师的精彩表演,海子凭着诗人的特有气质赢取了学生们的尊重。
   有学生问海子:“您最喜欢的西方美学家是谁?”
   “黑格尔。”
   “为什么?”
   “他既是哲学家,也是美学家,我符合他的方向,既是哲学老师,也是美学老师。”海子简单有趣的回答博得了底下学生的开怀大笑。
   又有学生问海子:“您最喜欢的中国美学家是谁?”
   “两个。”海子轻描淡写道,“一个是宗白华先生,一个是朱光潜先生。”
   “说说您的理由?”
   “前者是我的老师,后者是我的老乡。”随着海子的话声一落,大家都鼓起了掌。当然,海子是不会这么草率去敷衍学生们提出来的问题的,海子喝了口水,他又从诗人美学家追求自然、纯真、空灵、柔静、超脱的审美思想和美与心灵创造的观点对自己钟爱两位美学前辈的理由做了另一番精致的说解。
   除了美学课,海子还为学生们开设了系统论和控制论,这是属于自然科学范畴,人文学科的学生只要稍做了解就可以,海子必须要向学生将这一概念交代清楚:普通系统论由生物学家贝塔朗菲(L.V.Bertalanffy)创立的, 贝塔朗菲认为,存在着适用于综合系统或者子系统的模式、原则和规律,普通系统论的任务是确立适用于系统的一般原则。而海子面对这一复杂命题时,必须从系统论的发展过程——亚里士多德的“整体大于它的各个部分总和”的论点出发,再结合中国的《周易》以阴和阳组合排列构成的八卦,由八卦进一步推演成六十四卦,由此释解宇宙的规律变化,这其中的系统整体层次结构的思想和各种相互发生着的思想和系统整体动态发展的思想的脉络是相当清晰的,从儒家在到道家,再从牛顿的经典力学到贝塔朗菲的普通系统论,20世纪40年代贝塔朗菲的普通系统论的理论探索和系统分析和系统工程方法的提出才使得关于系统系统思想的科学理论——“系统论”真正合成建立。这一理论的提出打破了“自然界在本质是简单的”的传统科学观念,从而突出了“探索复杂性”的现当代科学主题。
   控制论(cybenetics)的创始人是美国的数学家维纳(N.Wiener),他在研究勒贝格积分时接触控制论思想,后来维纳来到中国并从中国的哲学中得到很多启示,他开始了从数学家到控制论专家角色的转变,在日后的研究过程中,维纳逐步发展着自己的理论,1943年出版了《控制论》一书,宣告控制论的诞生,他给“控制论”的定义为“关于机器和生物的通讯和控制的科学”。它对系统科学的推动的意义是显而易见的。
   然而教授系统论和控制论的海子却对自己美学概念上的情感失落无法系统解决和适时控制。第一次失恋的痛楚时常随情而出,海子把阴霾夹生于自己的诗句中,他像麦田里的守望者,守卫的同时放眼远眺。他相信爱情这东西谁也不能为它下定论,姻缘线按照爱情随意变化,该怎么走,就怎么走,顺其自然,一切都是前生注定的。
   一般情况下,小草一个星期去探望海子一两次,海子亦是如此,他们之间的爱情火花碰得并不那么热烈,而海子追求的却是那种的烈火燃烧的感觉,而小草对待感情相当含蓄,她是个不太外露的女孩子。
   此时的海子受西川等人的影响,开始大量阅读南欧诗人的作品。另外,他对印度史诗大诗《摩诃婆罗多》及《罗摩衍那》作了结构的研究。除此之外,《诗刊》、《美术》等杂志经常摆在他的床头,各种报刊杂志也成了他写作之余的调味品。
   海子的阅读不仅限于人文方面,而且涉及众多的自然科学方面的书籍,如数学、化学、生物学等诸多门类的科学。
   他的诗歌写作精神达到了一个可怕的境界,生命和诗歌互相渗透,他可以为他所信奉的精神牺牲一切。
  然而,海子是孤独的,他在黑夜的寒冷和哆嗦中写道:
  
  单翅鸟为什么要飞呢
     我为什么
     喝下自己的影子
     揪着头发作为翅膀
     离开
  ——(《单翅鸟》)

六 此火高高举起
   这一年,海子的大弟弟以高考四百七十分的成绩再一次名落孙山,距离本科分数线只差十分,但可以报考专科。家里把这一情况发了份电报告之海子,让他帮着弟弟填报志愿,只可惜海子并不在学校,他在外面流浪。等海子拿到过期的电报单子时,安徽的高招工作已经结束,查曙明和家人没有妄自做主,命运又一次阴差阳错地将他拒绝于大学的门外。
   海子为此事十分内疚,时常责怪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他发疯似的将痛发泄到自己的内心深处:“我不应该背上这个流泪的老盲人/补锅,磨刀,卖马,偷马,卖马/我不应该抱着整夜抱着枪和竖琴/成为诗人和首领”。
  
   随着《太阳》创作的深入,海子的精神幻想也达到了一个巅峰状态,面对外界的人和事,总是显得冷漠。他“以梦为马”,沉醉于创作的激情与浪漫中,流浪于祖国的山川城寨、村庄、溪流中。
  
  祖 国
  (或以梦为马)
   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
   和物质的短暂情人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丑走在同一道路上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此火为大 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
   以梦为上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
   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 横放在众神之山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投入此火 这三者是囚禁我的灯盏 吐出光辉
  
   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 去建筑祖国的语言
   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牢底坐穿
  
   众神创造物中只有我最易朽 带着不可抗拒的死亡的速度
   只有粮食是我珍爱 我将她紧紧抱住 抱住她
   在故乡生儿育女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也愿将自己埋葬在四周高高的山上 守望平静的家园
  
   面对大河我无限惭愧
   我年华虚度 空有一身疲倦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岁月易逝 一滴不剩 水滴中有一匹马儿一命归天
  
   千年后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千年后我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 和周天子的雪山 天马
   踢踏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选择永恒的事业
  
   我的事业 就是要成为太阳的一生
   他从古至今———“日”———他无比辉煌无比光明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最后我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太阳是我的名字
   太阳是我的一生
   太阳的山顶埋葬 诗歌的尸体———千年王国和我
   骑着五千年凤凰和名字叫“马”的龙———我必将失败
   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海子相信天才短命论。无论是叶赛宁、雪莱、菏尔德林、韩波、克兰、狄兰、席勒、马洛、普希金、莫扎特、马雅可夫斯基还是梵高,“最优秀最高贵最有才华的王子往往最先身亡”,这些人在短暂的生命历程里铸就了辉煌与不朽。
   1987年,海子的作品发表相对顺畅了些。1987年第二期的《巴山文艺》、第八期的《山西文学》及第四期的《十月》等杂志上,均有其作品发表。
   然而,海子重视自己的长诗《太阳》,他所有的心血都倾注其中。5月,北京西山批判会对海子的长诗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海子不是作家协会会员,没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会上,一些作家协会的诗人们给海子罗列了种种罪名,他们对这个刚出道的毛头小子多加指责,批驳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事后,敏感的海子从各种渠道收到了信息。
   海子病了。
   他舞着自己的被单在宿舍里狂叫,酒瓶堆满了墙角,委屈的泪水留给了骆一禾。
   我是勇敢的王。
   我是。
   我不是。
  气功,是排除心灵空虚的灵丹妙药,那是一种非凡的魔力,北京练,查湾也有同样的舞台。
  1988年寒假在家中,海子向大弟弟展示了自己的特招,发功时耳垂可以随意摆动,这一难以想象的境界让弟弟目瞪口呆,海子欣喜地告诉弟弟说,他可以借助这一神奇的力量在《太阳》的王国里逍遥地驰骋万里,天马行空,无拘无束。海子拿出他的诗稿和论文让弟弟认真读个通遍,弟弟看后很感动,虽然他不能尽懂,但他已经感觉到了那火焰的存在。
   弟弟说哥哥带我在你的世界里畅游吧。
   海子说那可不行,你没有通行证。
   那怎么才取到通行证呢?
   你闭上眼睛?
   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啊,除了黑色。
   你就在黑色的海洋里寻找吧。
   怎么寻找啊,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这就对了,你的思想必须揭开黑夜的笼罩。
   开玩笑,我怎么能揭开呢?
   把它当作幕布。
   唉,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舞台的红色,还有呢!
  还有什么?
  天空的蓝色。
  继续梦幻吧,直到看见所需要的世界。
   你不是要带我去你的世界吗?
   那可不是一个简单命题。
   难道又是什么天机吗?
   是的。
   那你说说。
   “告别了那美丽的爱琴海
  诗人抱着鬼魂在上帝的山上和上帝的家中舞蹈
  上帝本人开始流浪
  众神死去。上帝浪迹天涯
  告别了那美丽的爱琴海
  
  何日俯伏在赤道上
  水滴也在燃烧
  血液起了大火
  船只长成大树
  儿子生下父亲”
  不可思议——你的逻辑。
  这是诗人的思维,把精神垄断的优势部分变为诗歌。我们挣开眼睛——其实是陷入失明状态。
  那什么才是不失明的状态呢?
  幻象,幻象的根基或底气,是将人类生存与自然循环的元素轮回起来加以创造幻想。
  那么古怪的文本,请具体说说。
  拿任何一部伟大的诗歌来溯源。如基督复活与四季景色,可能爱琴海西风诺岛——希腊世界——或者说,盲人荷马,他仅仅停留在经验世界,仅仅停留在经验的生存上,没有达到幻象的生存(这应归功于地中海水的清澈和岛屿岩石的坚硬),更没有到达真理与真实。
  你所崇拜的歌德到达了吗?
  歌德接近了边缘,他的古典理想,也就是追求这种经验的生存(此时此刻)——此时此刻最为美好的经验生存。佗斯妥也夫斯基贯穿着基督教的幻象,而尼采可能是沙漠和先知的幻象家——其实他们在伟大幻象沙漠的边缘,基督世界的边缘,他赞同《旧约》中上帝的复仇,他仅仅更改了上帝的名姓,并没有杀死上帝,而只杀死了一些懦弱的人类,他以攻为守,以刃为床,夺取幻象诗歌的地方。
   听你这么说,没有人能到达她的中心喽,你自身也在追求幻象吗?
   幻象是人生为我们的死亡惨灭的秋天保留的最后的一个果实,除了失败,谁也不能触动他,人类经验与人类幻象的斗争,就是土地与沙漠、与死亡逼近的斗争,幻象则真实地意味着虚无、自由与失败(——就像诗人的事业和王者的事业:诗歌),但决不是死亡,死亡仍然是一种人类经验,死亡仍然是一种经验,我一直想写这么一首大型叙事诗:两大民族的代表诗人(也是王)代表各自民族与生命力为代价进行诗歌竞赛,得胜的民族在诗歌上失败了,他的王(诗人)在竞赛中头颅落地,失败的民族的王(诗人)胜利——整个民族惨灭了、灭绝了,只剩下他一人,或者说仅仅剩下他的诗,这就是幻象,这仍然只是幻象。
  那你会不会很绝望?
  如果幻象等于死亡(换句话说,沙漠——沙漠只是包围沙漠自身),每一次落日等于死亡——那么一切人类生存的历史和生活地平线将会自然中止、永远中止,这就是诗人们权利,最后的盾牌。我,只能上升到幻象的天堂的寒冷,冬夜天空犹如华美凛冽而无上的王冠一顶,照亮我们黑暗用污浊的血液,因此,在这种时刻尼采赞成歌德,“做地上的王者——这也是我和一切诗人的事业”。
  你诗歌可怕而虚无的王,我感到寒流的迎面扑来。
  我瞻望幻象和天堂,那些坐在寒冷的天空华堂和大殿中漠然的人们,天堂,是华美无上和寒冷的,而我们万物与众生存在的地方是不是藏有欢乐?
  天堂不和世间同样存在着华美无上和寒冷吗?
  集体可以永恒一切,我们要在天堂里集体拥抱。
  正当海子和弟弟聊得不亦乐乎时,父亲走了进来,“你把胡子剃了。”
  “怎么了?”海子问道。
  “你说怎么了,年纪轻轻的,一大把胡子。村上人说闲话,说老子没有养多少胡子,儿子胜过了老子。”
  “什么话?!”
  “你甭提人家说什么,那么多的胡须看着确实不习惯,你去理发店给我剃了。” 父亲说完就带上了房门。
  “哥,我陪你去吧,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啊。”
  “哎,好吧,剃了就剃了吧。”海子只得遵照父亲的意愿。
   剃完胡子,海子和弟弟跑到老表家吃中饭,海子一餐喝半斤八两老白干儿不在话下。海子和他们渴酒时很豪爽,酒兴上来时,脱下大衣,穿着一件单薄的衣服,将瓶中的白酒哗哗倒入大瓷碗里,大口大口地干,颇有电影《红高粱》中西部好汉的样子。
   “喝,什么都是大水!”
   当海子说出这句话时,老表们心里已经有了个底。而在老表家醉酒是常有的事,老表们都不想让海子多喝,大过年的,免得惹出什么事来,大家在一起喝酒图个欢喜吉利。
   可是海子每次酒喝到兴头上来,总是觉得不过瘾,一旦酒喝光,老表们把空酒瓶在他面前晃荡时,他硬纠缠着老表再去买。无奈,老表们只好尊重这个“大学老师”的意愿,奉陪到底,直至一醉方休。
   醉后的海子,像个小顽童,歪歪倒倒,硬想要回家,几个老表僵持不过,只好扶他回去,海子甩开他们的手,逞能地说自己行。他就这一路上跌跌撞撞,在经过水稻田边的小田埂边上时,终于栽进泥巴田,全身沾满淤泥,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弟弟只好搀扶着失态的哥哥,引得路人窃笑不止。
   回来后,父亲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海子只得躺在床上不敢吱声一句,事过后,老父亲也没有过多的指责了。
   1988年的寒假,海子在家中全身心地投入到《太阳》的创作中去,每天只睡一小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在不停地写、改、思考。也许是急于求成的缘故,这时的海子对于写作已经到了不要命的地步,在海子的生命中,写作等同自己的呼吸。
   母亲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地写作,都工作好几年了,莫不是学校交待给他的任务,还是工作分内的事情?她以为儿子写作就是为了工作,或者是为了工作而写作。
   农村信息闭塞,加上生活的孤寂,海子和父母亲商量,用自己的工资和家里凑的钱买了台十四英寸黑白电视机,海子喜欢看些新闻类节目,他想知道北京发生了什么新鲜的事儿。
  此时的小草,由于不满他的爱人海子长期飘浮不定,近乎流浪艺人的生活,毅然决然地决定退出这场爱情游戏之中。
  务实的小草知道,和一个诗人生活在一起,只能享受到一种精神上短暂的罗曼蒂克,而作为一个女人,则更需要一种稳定的,有足够物质来保证生活质量的平常人家生活。
  况且自己的年龄已经老大不小了,她不能经受青春逐渐在时间的退化中失去应有的光彩。
   海子平淡而有痛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不想拖累任何一个人。
  不想。
  与此同时,另外一个四川达县的女孩子闯进了海子的生命,她是海子的诗友,名叫苹苹(海子在诗中把她称为AP,窃以为是英文单词Apple——苹果的前两个字母,苹果寓意香甜,在这里为她化名为“苹苹”),苹苹和海子早在一年前有了通信交流,她和海子之间的感情随着通信次数的增多由当初的崇拜发展到爱恋。
   1988年初,海子提前结束了寒假,带着自己的《太阳》诗稿去了一趟四川,他想会一会之前通过书信联系的“袍哥们”,听听他们对自己创作的方向的见解。此行的目的还有一个,那就是见他日思夜念,还没有见过面的苹苹。
   四川是豁达的,他赋予了海子莫大的精神力量。而海子最到接触的诗歌刊物和诗人也都和四川有关,1986年3月,由四川省大学生诗人联合会主办的《中国当代诗歌》推出继"朦胧诗"之后的"第二次浪潮",同年5月,《非非》在四川创刊,主要成员有周伦佑、蓝马、杨黎等,而后的《汉诗:二十世纪编年史》也在四川创刊,主要成员为石光华、宋渠、宋炜等,19 87年3月,由廖亦武执编的民间诗歌出版物《巴蜀现代诗群》印行;5月,由孙文波等主持的民间诗刊《红旗》也在四川成都创刊。他面见了众多在中国诗坛上有影响的四川诗人欧阳江河、万夏、廖亦武、尚仲敏等人,并和他们愉快地谈论诗歌、谈论生活、谈论天地、谈论神灵、谈论宇宙。
  4月份,海子到了四川沐川,宋渠、宋玮两个兄弟诗人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且在宋家的房山书院住了近一个月。房山书院门口是一条小溪,背靠郁郁葱葱的青山。它共分四部分,进门是一座小巧的花园,接着便是几间大瓦房,其中两间用作藏书和居住。静极了的房山书院,清澈的小溪从门前经过,月光洒满整个书院,不时飘来兰草的香气。穿过几间大瓦房,就是一座很大的花园和一排厢房,花园里有几棵樱桃树和一些花草。海子在樱桃树下一边吃着沐川上好的早茶,一边谈着一些房山的旧事。沐浴着温熙的春风,海子在这里继续他的《太阳》创作。
   海子的爱恋连同他的心随后飘向达县。
  苹苹来了,她像甜美的赞美诗,一下子又把海子卷入多情的旋涡中。
  海子献诗道:
  
  是谁这么告诉过你:
  答应我
  忍住你的痛苦
  不发一言
  穿过这城市
  远远地走来
  去看看他 去看看海子
  
  那个牧羊人
  也许会被你救活
  你们还可以成亲
  在一对大红蜡烛下
  这时他就变成了我
  我会在自己的胸脯找到一切幸福
  红色荷包、羊角、蜂巢、嘴唇
  和一对白色羊儿般的乳房
   ——节选《太阳和野花——给AP》
  
  苹苹“救活”了海子的失重的心灵,海子梦想着“在一对大红蜡烛下”和苹苹“幸福”相伴,而海子却无以丢失他赖以生存的教师工作来到达县和自己的心上人厮守,缠缠绵绵过后总要分离的,海子带着无比的眷恋吻别了他的苹苹。
  刚回北京的海子就接到了苹苹从四川寄来的相思之果:
  “海子:你好!
  一连十几天都是阴天,有时飘一点小雨,街上还是满地泥泞。洗了衣服晾一个星期还不是很干,这样一来唯一的好处就是街上灰尘少了。
  还是每天上班,拔拔算盘,登记数据,空闲就拿出一本书,看一会儿便神思恍惚,愣神发呆。
  想想四年多就这样结束了,从前常常弄不懂自己怎么会是这样固执的一个人,不随潮流,宁可孤独,也不愿改变自己的天性。到现在我觉得我想通了,不再为自己的固执而忧虑,我要说:生活本无意义,我将永不抛弃上天赐予我的美好的天性,将永不放弃对幻想的美好的追求。也许我是意识这一点的时候,才开始写诗的。开初的那些诗看来全是自白式的,其实我并不喜欢,只不过是心境的记录,我想表达的是天性受压时仍然要倾向和拥抱的东西,所以当我读你的诗时,才那么令我感动。你的有些诗我还不是很懂,但只要体会出一种感觉也就可以了,不知对不对。
  海子,跟你在一起很愉快,但一想到分离,想到相隔太远,我的心就沉重起来。你说‘我们是两个孤独的人,要照顾好自己’,你不知道这话使我多么难受,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快乐地在一起,互相照顾体贴,好好地生活呢?尤其是,我还从来没有象爱你这样爱一个人,这样心疼一个人。
  我写不下去了,期盼你来达县。”(本信一字未改,包括标点符号)
  
  1988年6月,海子着手创作《太阳&#8226;弑》诗篇,也计划着他第二次进藏的旅行。7月16日,他打马行装上路了,这一次,仍是作为一个私人旅行者的身份来西藏的,他把重点的线路放在了藏南。海子和一平、王恩衷三人结伴而行,在青藏线上晃荡了好些日子,进入拉萨。在拉萨作了简单的休整之后,准备进入西藏腹地,对其他地方做进一步了解和认识。
   海子此行是想对西藏玄秘的文化作更深入的了解。来拉萨的第二天,他便找到了任职于《西藏文学》杂志社的编辑、女诗人姗姗(海子的诗中把她称为H,窃以为是英文单词Haw——山楂的第一个字母,山楂代表熟美,如同带刺的玫瑰而不可及,在文中化名为“姗姗”。)由于骆一禾的工作关系(骆一禾在他的编辑主持的《十月》杂志中的“十月的诗”重点推出过包括海子、姗姗等有质量的诗人的诗作。)在此之前,海子跟姗姗通过几封信。
   姗姗大海子十岁左右,离异后独居于文联家属院的一处套房。但海子对姗姗一见钟情,可能是前生约定,也可能是今生的姻缘,海子爱抚的心承架不住由文化崇拜而自身幻想意念所抛撒出的绣球。
   姗姗对西藏文化的熟悉程度和对人类文明的自我解读是海子没有预料始及的,而流淌在姗姗诗歌中那种天然的血汁以及对生命的纯天然锤炼都是海子激赏的前因,见面后的仰慕之情又把他那劳累的心神肢解。海子在接近凌晨时分来到了姗姗的门前,在犹豫不决中鼓足的勇气最终让他敲响了姗姗的大门,而刚在20分钟之前他和一平与姗姗长聊过后离开这里。
   “谁?”在听见敲门声后,姗姗习惯性地应了一句。
   “我,海子。”
   “怎么,你还没有睡吗?” 姗姗在说这句话时开了门把海子迎了进去。
   海子的话题涉入了藏文化以及对某一问题的疑惑时,姗姗都给他做了独到的见解,闹钟在嘀嘀答答声中提醒了倦意的姗姗,海子却没有离开之意,而钟摆的振幅运动丝毫没有阻止指针的逆旋转,直到嘀嘀答答声响彻透明的房间。海子顿了顿,“大姐,我想留宿这儿。”
   “不会吧,”姗姗甚是惊讶,“这,这怎么可能。”
   “你是我的女神,我需要你的温度。”海子捧起了姗姗的脸庞。
   “海子,请你冷静些。” 姗姗甩开他的双手。
   “我很冷静,可是我无法拒绝你的芳露。”海子单腿跪在姗姗面前。
   “你起来吧,我们之间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只要你在我的面前,什么都可以变为可能,无限的可能。”
   “你太幻想化了,海子,我们之间的距离太大了,而我是个现实的女人。”
  “那不是幻想,是我的理想,是你勾起了我对生命的欲望。”
  “这不是我的罪过。”
  “当然不是你的罪过,请你成全我的渴望和梦境。”
  “又在胡说了,不是?” 姗姗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这不是胡说,是我的真情实意。”
  “我能理解一个浪漫主义者的情怀,可是我,我真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把肉体当作一回事吗?”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的经历比你多,你当然不能透析我的感受。”
  “我无法洞彻你的博大,但我想拥抱着你的翅膀飞翔。”
  “你会掉下的。”
  “不会,你会带我滑翔远方。”
  “可惜我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勇气。”
  “不是,只不过你不想赐予我而已。”
  “海子,让我们重新回到现实的草原吧,在我下逐客令之前,你仍是我的好弟弟。”
  “别,千万别,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那种切肤之爱吗?”
  “这是两种不同的爱,我对你的爱是首位的,只不过另起一行而已。”
  “不,我想要的是第一列的第一行。”
  “我生命里的原则不可能会是那样安排的,你得原谅我,我既不会欺骗别人,也不会欺骗自己。”
  “我会很痛苦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痛苦,关键是我们如何排遣。”
  “我不愿把痛苦留在拉萨。”
  “即使你不把它留在拉萨,伤害的是我,难道你愿意让大姐受到莫大的伤害吗?”
  “不想,可是——”
  “可是什么,太晚了,这左邻右舍的看到可不好,海子,你可要为大姐想想啊。”
  “哎,我,我走了。”海子失落地离开姗姗的家,一个人在门外徘徊了半个小时,而后一股激流又涌入了他的心窝,海子又叩响了姗姗的大门,然而,这一次,姗姗再也没有开门,也没有做任何的回应。
  晨星眨了眨眼睛,海子绝望地踏着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返回住地。
  醒来的海子无比尴尬,他自知失礼了,是自己一时的冲动还是感情的升华?拉萨河可以作证。
   但海子自认为再也没脸去见梦中情人———姗姗,姗姗成了他心头中的一座女神雕像,圣洁、神圣不可侵犯。带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伤感,海子快速地离开拉萨去了日喀则,在朝拜了扎什伦布嘶后,又去了更远萨迦寺,他看到了亘世罕见的经书,海子热血沸腾,只可惜他看不懂藏文字,但堆放的经书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足可以让他相信这就是神奇的宗教奥义的灵魂,密密麻麻的灵魂,他们依次排列,直至到达海子的心脏。
   再向里深入,海子到了喜马拉雅山脚下,他目睹了神秘的“天葬”,天葬是藏地古老而独特的风俗习惯,也是大部分西藏人采用的丧葬方法。
   藏族的丧葬形式是经历了历史变化的,据藏文史籍记载,在远古的“七天墀”之时,诸王死时是“握天绳升天”,“如虹散失,无有尸骸”。这种情况同藏族人当时的认识有关,当时藏族人认为其祖先来自天上,死后归天。
   藏语称天葬为“杜垂杰哇”,意为“关(尸)到葬场”;又称“恰多”,意为“喂鹫鹰”。文中“恰”是一种专门食尸肉秃鹰,谓之“哈桂”。据此可知这种“天葬”亦可谓之“鸟葬”。
   仪式让他心惊肉跳,站在天葬台边的海子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这种冲击促使他的生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这种变化直接影响了他对生死轮回的认识。
  在返回的路上,车子中途抛了锚,海子下了车,他走到一个玛尼堆前,里面有许多精美绝伦的石佛雕像,海子顺手拾拣了两块,这两块浮雕石佛后来被海子带回北京,放置在昌平的宿舍里,海子对它们敬畏无比,经常烧香跪拜它们。海子死后,这两尊佛像也随他的遗物被托运至怀宁老家,现在镶嵌在他的坟墓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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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46:26 | 显示全部楼层
七 和
   由诗人唐晓渡、杨炼、芒克等人成立的“幸存者俱乐部”经过一年多的运行,在北京已有些名气,海子作为俱乐部的一员,定期大老远跑去,参加作品讨论会。
   从西藏回到北京后的海子就参加了一次在王家新家里举行的小型诗歌讨论会,先是诗人多多对他朗诵的诗歌表示出了莫大的歧视,而在北京的诗歌圈子里,比海子大十多岁的元老级的诗人多多是被公认的天才,早在1972年,多多写下了这样的一些诗歌——《当人民从干酪上站起》、《黄昏》、《无题》等等,“在这座漆黑的空空的城市中/又传来红色恐怖的急促的敲击声”,这样的诗句得到了大家的一致敬佩。而此时但元老级的多多把嘲讽的目光注向海子时,他的讥笑似乎也成了别人模仿的对象。
   海子是个小字辈,没有多少人会接受他。那些所谓的“大家”甚至可以随便嘲笑他,也是在这次会上,他自己写的一个叠声(接连不断地重复诗句,可以唱出来———形同唱诗班那样歌唱)诗歌被那些人狠狠奚落了几番,里面有句诗“蒙古人骑着高头大马飞过天空”,一个圈内诗评家借着此句讽刺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只晓得你一直在说‘蒙古人骑着高头大马飞过天空’。”引起哄堂大笑。海子被弄得狼狈不堪,他抱着他的命根子失魂落魄了好几天。
   9月底,海子的《太阳&#8226;弑》进入了收尾期。燎原先生在《扑向太阳之豹》一书中介绍了此诗篇的基本情节。
   “以暴君统治保持自己王位的巴比仑国王因为惟一的王子自小失踪,所以在其垂暮之年决定以在全国举行一次诗歌大赛的方式,选拔自己王位的继承者。这是巴比仑国历史上历任国王中少有的慷慨,也是少有的残忍之举。因为王位只有一个,而所有的竞争失败者都无一例外地被处死,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唯一的王位必然以无数参赛诗人的人头为代价。”
   “大赛开始若干时日以来,一批批竞选失败的诗人:钺形无名人、小瞎子、稻草人、流浪汉、纵火犯、酒鬼……在国会元老充当裁判官端坐其上,两侧盔甲兵士布列,类似宗教大法会气氛的主席台上,一个个先后被五花大绑地押送而过,前往刑场处死。继而就剩下了来自西边沙漠草原之国,怀有秘密使命的猛兽、青草、吉卜赛,以及前来寻找妻子的剑(宝剑)这样四位青年诗人。”
   “剑与这三位青年是患难兄弟。他的妻子红实际上是巴比仑国王的公主,当年在沙漠草原之国时,吉卜赛爱上了红,而红却爱上了剑,并且结婚。此后红鬼使神差地离开剑,来到巴比仑国,并且神经错乱。”
   “而现今这个在位的巴比仑国王,当年又是由魔王、天王(他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名叫洪秀全)、血王、乞丐王、霸王(在另一个地点名叫项羽)、闯王(他在另一个时间另一个地点叫李自成)和无名国王等十三位行帮霸主结拜的‘十三反王’中的老八。当年的十三反王天不怕,地不怕,以十数年间‘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推翻了一个有几千年历史的老王朝,从此夺得天下,并推荐老八为其新的王朝———巴比仑国国王。”
   “登上国王王座的这位老八,又是一个怀有宇宙大国之梦的充满野心的诗人政治家。为了扬名万世,他不顾十二兄弟和天下百姓的劝告而横征暴敛,决意要修造一座巨大无比的太阳神神庙。神庙终于修成,而百姓们也死了将近一半。于是,曾是其把兄弟的十二反王重新起来造反,但不幸全部被获处死,只有最小的第十三反王在众兄弟的掩护中皮肉不伤地安全逃脱,在西边建立了一个新的沙漠草原王国,在逃离之前,他偷走了巴比伦王的婴儿———剑。”
   “第十三反王不但是众反王中最年青最勇敢的一个,还是世纪交替之际最伟大的诗人。青草、剑等四位青年乃至包括公主红都是受他的影响熏陶而成为诗人的。青草等三位青年此番来巴比仑的一个秘密使命,就是受他的指派杀死巴比仑王以复宿仇的。”
   “……只剩下了来自外邦的这四位青年诗人开始残酷的诗歌/王位角逐。猛兽因不忍兄弟间的互相残杀首先用火枪自杀。接着是青草失败毙命。当作为最后的胜利者吉卜赛上场时,他的精神已几近被摧毁。现在,他离实现自己的使命只有一步之遥。当裁判官大祭司宣布了他继承王位的资格,他从国王手中接过象征王位的剑后,立时毫不犹豫地将它刺入巴比仑国王。”
   “然而,吉卜赛刺死的却是他当年深爱过的红!精神错乱的红由于意识被操纵而装扮成巴比仑王,而老谋深算的巴比仑王则装扮成了大祭司。中了狡计的吉卜赛愧愤难当执剑自裁。”
   “红在临死前神志恢复,认出了装扮大祭司的国王,并让其找来剑作最后的告别。而本是前来寻妻的宝剑此时无可回避地跻身于这场血腥残杀之末最终的复仇。”
   “两个最关键的人物终于直面相对。此时已没有诗歌而只有复仇。嘈杂模糊的舞台使两人的对话如在山腹中只能听见片言只语。剑向老迈狡诈的国王怒而兴师问罪:你杀了我两个儿童般纯洁的兄弟,又杀了我的妻子,我现在就要拧断你的脖子去喂狗……”
   “但年青、锐利、血气方刚的剑根本不会想到,整个事态都是完全按着国王的设计进行的。此时已喝下毒药,只有一个时辰可活的国王临终道出了事情的真相:红是我的女儿,你是我的儿子。你自小失踪,红长大后就出门寻找哥哥,没想到遇见了你,爱上了你,与你结了婚。后来有人告诉了她,她就离开你回到家乡,从此就发了疯……我只想把王位传给你,如果我不杀死他们……我干了一切为你可干的事,给你留下这铁打的江山和黄金的土地……这最终的真相同时将剑置于罪恶的境地,也使剑意识到他与国王两人生命的肮脏:黑暗的今夜是你我的日子,明天的巴比仑河上又将涌起朝霞的大浪。我的兄弟和爱人又会复活在他们之间。在曙光中,只有肮脏的你我不会复活。”
   “接着,已经成为王子的剑斥退廷臣走出王宫,在开满野花的道路上一阵狂奔之后拔剑自刎。……”
   这便是《太阳&#8226;弑》情节的概括。这部诗篇也是海子《太阳&#8226;七部书》中最被西川先生看好的一部,它的写作体系完整、严密,渗透了海子的自我感情,这种感情犹如一座活火山,它潜藏着爆发的危机,一旦爆发,首先被烧伤的将是海子,其实海子已经清楚地知晓他在什么一种危险的边缘。只是他的写作意识已经陷入了复杂的“天境”中,人为的自拔不能使它剥离这一境地,除非大地还原成混沌的原始天象之中。
   在中国人传统的思想里,这种血缘上的“乱伦”是要遭到报应的,这种题材即便有人想起,也很少发生在文字作品里。要胆识!也需要像海子这样的天才的语言建筑师去搭建舞台,设计场景,体验生命,把自身彻底的禁锢于这一世象纷披的樊笼构造。
   这部悲剧是他走向生命终结的一个序曲。骆一禾在评价这部诗篇时说:“《弑》是一部仪式剧或命运悲剧文体的作品,舞台是全部血红的空间,间或楔入漆黑的空间,宛如生命四周宿命的秘穴。在这个空间里活动的人物恍如幻象置身于血海内部,对话中不时响起鼓、钹、法号和震荡器的雷鸣。这个空间的精神压力具有恐怖效果。本世纪另一个极端例子是阿尔贝&#8226;加缪,使用过全黑色剧场设计,从色调上说,血红比黑更暗,因为它处于压力中写下的人物道白却有着猛烈奔驰的速度。这种危险的速度,也是太阳神之子的诗歌中的特征。”
  
  八 我是太阳孝顺的儿子
   在完成《弑》后,海子把他的母亲接到了昌平,这是家里人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海子邀到京城与他共享亲情的温馨。
   母亲来京城时的路线由海子精心安排。
  然而海子还为盼儿媳心切的母亲精心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海子在北京西站接到了风尘仆仆的母亲,她刚一下火车,就看见了久未谋面的儿子,疲倦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母亲50刚出头,皱纹却布满了沧桑的面颊,看着母亲旅途劳累的样子,海子心疼地从母亲手中接过大包小包。
   母亲第一次出远门,又是来京城看儿子,看到海子旁边多了位漂亮的女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悄声问儿子,那位女孩子是不是他的女朋友,海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母亲喜出望外,因为海子从来没有在父母亲前提及过自己的婚姻大事,随着儿子年龄的增大,做父母的不免为儿子的婚姻大事着想,在查湾,像儿子这般年龄,基本上都已成家立业。
   父母亲甚至在私底下为海子物色了本村一位姑娘,看海子是否同意,只要同意就可以马上结婚。
   看海子有了自己的意中人,母亲一颗久悬的心终于落地。
   女孩子叫“恩特儿”(化名),是海子的一位诗友,恩特儿在一家电视台工作,她把海子看成了心灵上的至上朋友,只不过她曾知道海子有自己的心上人,没有发展到谈情说爱的坎上。海子当然能明白乡下母亲急切的心情,所以他不能让母亲这次难得的行程失望,假借恩特儿导演了这场善意的骗局。
   海子和他母亲还有恩特儿乘公共汽车来到昌平的住处,母亲一进房间就惊呼道:“哪儿来的这么多书?”
  “我平时买的。”
  “这恐怕要花不少钱吧?!”
  “也花不了多少。”
  “他平时的工资大都花在了购买书籍上。” 恩特儿插话道。
  “哦,怪不得,房间里除了书,几乎一无所有。”母亲苦笑着。
  “这书也能值不少钱呢。”海子解释道。
  “那书旧了,还不如同废纸,能卖多少钱,这又不是金银宝贝。”
  “这比金银宝贝精贵多了。”
  “看你瘦的,平时肯定舍不得吃肉。”
  “哪儿,我天天吃肉。”
  “他天天吃面条——”还没有等恩特儿说完,海子赶快用胳膊蹭了她一下。
  “我看出来了。”母亲心疼地说道。
  “妈,您坐这儿。”海子把妈妈引到了床檐边,把行李放到了一边。
   恩特儿快速打来了开水,为海子母亲洗脸,抹去身上灰尘,问寒问暖中显示出俩那份贤惠与温柔。海子的母亲不能完全听懂这个北方女孩的卷舌发音,她问儿子,恩特儿说的是些什么,海子用怀宁话给妈妈解释了一遍,妈妈又用怀宁话答谢了女孩的周到,恩特儿也难以完全听懂怀宁腔,海子又将母亲的话转为普通话,说给她听,母亲对这个“未来的儿媳”不免问长问短,包括她的年龄、工作、家庭等关心的诸多问题,除了在回答打算成婚的预定日子显得腼腆外,恩特儿都对具体的问题做了认真的回答。
  初战告捷,海子内心对恩特儿充满了感激之情。
  随着恩特儿频繁的光顾,母亲对她做儿媳妇产生了强烈的认同,她打心里欣赏恩特儿勤快、懂事、贤慧,善良的品行,那是她期盼的理想的儿媳妇,儿子能够把她娶进门,也算得上是查家上辈子积的良德。
   海子陪同母亲好好玩了一回京城,他带母亲品尝很多北京风味小吃,母亲第一次吃到烤鸭、羊肉串、糖葫芦,她对北京充满了好奇,总是问儿子一些典故传奇,学识丰富的海子为母亲做了一一尽答,母亲开心地过着与儿子在一起的日子。
  海子在陪妈妈逛街时还不忘去书店,而每到一个书店,他总是要买上一两本书,一天下来,海子要背一捆书回家。
   母亲不解地问儿子,买那么多书干吗?又不能当饭吃。
  海子说那是我的精神食粮,就像种庄稼需要肥料一样。
   在陪母亲游完长城后,在一个卖哈密瓜的地摊处,老板用木板标着“四角五个”的广告语吸引顾客,海子和母亲均是第一次见到这新鲜玩意,就不假思索地拎上五个,结果蛮横的老板非要他以四角五一斤的价格买下五个瓜,卖瓜的人多势众,海子终执拗不过,不得不掏出身上所有的钱“买”下这个哈密瓜。
   这件事让妈妈产生了忧虑,儿子15岁就来北京,如今也友个念头了,书本知识倒是学到了不少,而社会经验却积攒得不多,妈妈告戒儿子“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跟着别人学着点,做人要多长个心眼,免得到头来吃亏。
   恩特儿隔三岔五地来海子的住处,每回来时总带着些水果之类的送给海子母亲,几番交往后,母亲与恩特儿之间的关系也近乎多了,他们之间俨然真的是一对婆婆与儿媳。
   母亲偷着乐!
   海子去上班后,母亲就偷着给儿子洗衣服,她知道在平时,海子是决不会让母亲为自己洗衣服的。
   孝顺的海子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吃好、玩好、睡好、生活好。而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却经不起买书、买稿纸、寄邮件的折腾,为此他不得不从朋友一平处借了些钱打理母亲在北京的几十天生活,使母亲开心快乐地过每一天。
  终使母亲担心的还是儿子稚嫩的心理,他甚至不懂得最起码的人际交往,而他的骨子里有透露着几份天生的自命清高和玩世不恭,这样的性格在现实生活中哪能处理好同领导、同事们之间的关系呢。
   有一次,海子带母亲去法大的操场上散步,遇到一位本系——政治系的领导,这位领导可能了解海子的性格,看到海子领着一位中年妇女迎面而来,估计她是海子的妈妈,就主动向海子打起了招呼,海子只是轻声“嗯”了一声,并没有过多地搭理领导的问候。等那位领导走远后,妈妈问:“那是什么人呐?”
  “领导呗。”
  “什么,是领导?!”母亲一听海子这么轻易的回答,甚是惊讶,“刚才那位是你的领导?“是的。怎么啦?”
  “还怎么啦,你是他的下属,你不主动向他打招呼,反过来他先问候你来了。”
  “这没有什么。”
  “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不说他先问候你也罢,好歹你也要谦虚一点吧,就那么‘嗯’一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什么高级领导呢。”
  “妈,不是我不近人情,可也得看对象啊,你看那家伙,什么都不懂,咱有必要搭理他吗?”
   母亲发了个小火,“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人际关系都处理不好,工作怎么能够顺心舒畅!”
   海子知道惹妈妈生气了,马上转开话题谈论别的事,但妈妈还是咬着这个问题不放,她想再不好好开导教化儿子,将来可怎么得了,“你说你以后怎么招?”
  “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根本不是注意的事,要把自己的心态放平衡,知道吗?”
  “知道!”海子满口答应着。
  “那你回头和那个领导道个歉。”
  “凭什么我给他道歉啊。”
  “他是你的领导啊,你看这不是,你刚才的承诺呢?”
  “不是一码事。”
  “你嫌妈妈水平低啊。”
  “不是,不是那意思。”
  “那你遵照我的意思去执行。”
  “我找个机会吧。”
  “不行,现在就得去,他还在前面。”
  “这,这怎么适合呢?”
  “这有什么不适合的,好,你不去,娘替儿子道歉去。”
  “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唉,这就对了。”母亲叹了口气。
   海子无奈地追上了那位领导。
  “唉,不好意思!”海子违心地说出了这句话。
  “什么不好意思。”领导一时摸不着头脑。
  “我刚才没有主动和你打招呼,这不,我妈妈生气了。”
  “哦,这样啊,没,没什么,你好好地去陪你妈妈吧,代向她老人家问好。”
  “好的,那不烦你了。”海子说罢转身走了
  “没事,有什么困难和系里联系。”领导回头补充了一句。
   在法大,海子的脾气是出了名的固执。他一般不参加学校和系里组织的会议和活动,这就意味着他只能拿到每个月的基本工资,而奖金、补贴等统统扣除,这在法大有着严格的考勤考核工作制度,这些工作制度直接与总的薪水挂钩。
   海子不在乎这些,他自认为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自己诗歌的事业要靠用开会、搞活动的时间来成就,他怕损失一分一秒。寒冷的夜晚,他裹着大衣被书写:“1982/我年刚十八,胸怀憧憬/背着一个受伤的陌生人/去寻找天堂,去寻找生命”
   忘却显现实物质生活的摧残的海子,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太阳&#8226;七部书》的创作中,加速了生命的燃烧,他没有顾及到现实世界的深刻涵义。在海子职称的评定问题上,领导们一再考虑,还是让他停留在“助教”资格线上。
   他同样没有怨言!
   海子已经习惯了别人对他的一切和他对别人的一切!他知道,两种事物之间的作用力是互相的。如果付出,他渴望得到回报,相反,他也不会过多地去奢求。
   母亲临走时,海子瞒着母亲又向另外的友人借了三百元钱塞给她,让她回怀宁后买些自己喜欢吃的、穿的、用的东西。
   几十天北京的生活使母亲基本知道了儿子生活的拮据,她坚决不收儿子的钱,她知道儿子的生活在他的群体中是最差的,他更需要钱!况且儿子又在谈恋爱,花销一定不小。
   她又把三百元钱还给了海子,这回海子责怪妈妈了,强拉着母亲收下三百元钱,算是表一表做儿子的孝心。
   母亲执拗不过儿子的心意,望着懂事的儿子,母亲感动不已地收下了儿子的三百元钱。
   末了,母亲叮嘱儿子要好好工作,珍惜自己,也要珍惜别人的感受,要和恩特儿之间建立稳固的爱情锁链。
  海子在寒风凛冽的站台上送走了母亲。
  火车走了,他的心也回到了母亲温暖的怀抱。
   母亲走过后,海子收到了大弟弟查曙明给他的一封信,已在家休学一年多的弟弟带着人生的一大遗憾———高考失败在家终日闷闷不乐,他不屈于命运对他的安排,决定再次复读,备战高考,查曙明向哥哥又一次提出了复读的想法。
   海子是个读书人,他理解弟弟内心的不甘与郁闷。作为家中的长子,他再一次支持了弟弟的想法,除写了一封感情深挚的信鼓励飘浮不定的弟弟外,还寄去了三百元钱,用于1989年上半年的复读和生活费用。
   因为年近寒假,他又写了封信给他高中时的老师,让老师帮助联系落实复读事宜。
  海子苦了,面图四壁,借债度日。
  11月底,海子在昌平的住处迎来了四川诗人雨田,海子对怀有好感的尚仲敏却发表一篇题为《向自己学习》中一段中伤的文字恼火不已,他没有想到友好的尚仲敏会咬他一口,以“敌人”背对自己的热情,海子拿着那本《非非年鉴.1988年理论卷》有些激动,破口骂了句“他妈的”,显然他对尚仲敏的文字痛心,雨田为他抱不平,然而,除了安慰,雨田也不能为海子做些什么,他计划着回到四川邀请包括海子在内的诗人创办一份刊物。
  11月21日,《太阳&#8226;弥赛亚》的创作被海子铺开。
   这时的海子,正用他的天梯(诗歌)搭载着年轻的生命向太阳方向走去。他离太阳越来越近,“他流着泪迎接朝霞”,他把宇宙当作庙堂,热爱风景中的灵魂,“光着脑袋画天空和石头,让太阳做洗礼。”
  
   青春迎面走来
   成为我和大地
   开天辟地
   世界必然破碎
  
   青春迎面走来
   世界必然破碎
   天堂欢聚一堂又骤然分开
   齐声欢呼 青春 青春
   青春迎面走来
   成为我和世界
  
   天地突然获得青春
   这秘密传遍世界,获得世界
   也将世界猛地劈开
   天堂的烈火,长出了人形
   这是青春 依然坐在大火中
  
   一轮巨斧劈开
   世界碎成千万
   手中突然获得
   曙光是谁的天才
  
   先是幻象万千
   后是真理唯一
   青春就是真理
   青春就是刀锋
   石头围住天空
   青春降临大地
   如此单纯
  ———引自《太阳&#8226;弥赛亚&#8226;大合唱:献给曙光女神 献给春的诗》
  
   海子如此疯狂的写作,也有自己的愿望,那就是他渴望自己的长诗被别人认可。这不仅仅是名誉问题,“写长诗的人和写短诗的人,在整个精神状态上是非常不一样的……长诗和短诗是不能用同一把尺子度量的,长诗之于诗人和短诗之于诗人要求着完全不同的精神质地。只是写长诗的人在本世纪是少数现象,是恐龙,因而它是孤单的,而且长诗对作者句有毁灭性,如果你没有环境地活着的话。(骆一禾)”,弗洛伊德认为,超我(Superego)、自我(Ego)、本我(Id)组成人格(个性)的结构,它们分别对应的表现为至善、现实、快乐的关系。自我是出生以后从本我中剥离而来的,自我是协调本我的非理性需要和现实存现的纽带,与超我也是紧密联系的。而当本我发生需要时,自我和超我会阻止或者迟缓这种需要的进度,使得自我和现实发生强大的抗力,人的个性被迫处于压制状态,容易产生神经紊乱。
   海子最喜欢的一部诗集是《浮士德》(Faust),这部作品气势宏大,空间复杂,它给海子的长诗写作提供了一种经验的借鉴。
   《浮士德》是歌德的代表作,他为此构建了六十年之久,毕生倾注了全身心血。
   黄朗茨&#8226;梅林(Franz Mehring)曾高度评价歌德。他认为别的国家固然有伟大的文学家,但歌德对于德国文化好比太阳对于大地!
   海子的捷径似乎走得有点过急!
   骆一禾在《海子生涯》一文中再次诠释了海子的史诗构筑的倾向性。“海子史诗构图的范围内产生过世界最伟大的史诗。如果说这是一个泛亚细亚范围,那么事实是他必须经受众多原始史诗的较量。从希腊和希伯来传统看,产生了结构最严整的体系性神话和史诗,其特点是光明、日神传统的原始力量战胜了更为野蛮、莽撞的黑暗、酒神传统的原始力量。这就是海子择定‘太阳’和‘太阳王’主神殉的原因:他不是沿袭古代太阳神崇拜,更主要的是,他要以‘太阳王’这个火辣辣的形象来笼罩光明与黑暗的力量,使它们同等地呈现,他要建设的史诗结构因此有神魔合一的实质。这不同于体系型主神神话和史诗,涉及到一神教和多神教曾指向的根本问题,这是他移向对印度大诗《摩诃婆罗多》及《罗摩衍那》经验的内在根源。那里,不断繁富的百科全书型史诗形态,提供了不同于体系性史诗、神话型态的可能。然而这和他另一种诗歌理想———把完形的、格式塔式造型赋予潜在精神、深渊本能和内心分裂主题———形成了根本冲突,他因而处于梵高、尼采、荷尔德林式的精神境地:原始力量核心和垂直蒸晒。印度古书里存在着一个可怕的(也可能是美好的)形象:吠陀神。他杂而一,以一个身子为一切又有一切身,互相混同又混乱。这可能是一种解决之道又可能是一种瓦解。———海子的诗歌道路在完成史诗构想———‘我考虑真正的史诗’的情况下,决然走上了一条‘赤道’:从浪漫主义诗人自传和激情的因素直取梵高、尼采、荷尔德林的境地而突入背景诗歌———史诗。冲力的急流不是可以带动动态的规整么?用数学的话说:两点之间的最短距离是直线。在这种情况下,海子用生命的痛苦、浑浊的境界取缔了玄学的、形而上的境界作独自挺进,西川说这是‘冲击极限’。”
   他在循着天梯踏歌,以期到达他的神话王国———天堂。这个天堂有美妙的音乐、有美丽的画面、有善良的人民、有伟大的生存。这些都是人间不能有的理想境界。海子在构建这样的神话。
  
   天梯上的夜歌
   天堂的夜歌
   夜歌歌唱了我
   弓箭放下
   我画出山坡
   太阳放下弓箭
   夜晚画出山坡
  
   一群群哑巴
   头戴牢房
   身穿铁条和火
   坐在黑夜山坡
   一群群哑巴
   高唱黑夜之歌
   这是我的夜歌
  
   这是我的夜歌
   歌唱那些人
   那些黑夜
   那些秘密火柴
   投入天堂之火
  
   黑夜 年轻而秘密
   像苦难之火
   像苦难的黑色之火
   看不见自己的火焰
   这是我的夜歌
  
   黑夜抱着谁
   坐在底部
   烧得漆黑
  
   黑夜抱着谁
   坐在热情中
   坐在灰烬和深渊
   他茫然地望着我
   这是我的夜歌
  ———引自《太阳&#8226;弥赛亚&#8226;夜歌》
  
  
   1989年初,海子故地重游四川,他第二次来到达县。然而,等待海子的又是一场爱情的厄运,苹苹扼杀了他的甜美幻想,她知道,眼前的诗人不可能,也无能使自己得到尘世的幸福,牵动四川和北京的爱情红线也永远只是梦幻,在暴风雨到来时,这根脆弱的红线终要折断。牛郎织女的故事毕竟是传说,现实人间中的红尘男女又有谁能担当得起天上的美丽的幻梦呢?先锋诗人的脚步拖不动时代的脉搏。
  海子走了。
  海子落魄地走了,没有留下一滴泪水。
  海子孤苦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怨言。
  他把人生中最珍贵的一段风景留在了使他感动也使他伤心的四川。

九 生命最后的礼赞
   村庄,在五谷丰盛的村庄,我安顿下来
   我顺手摸到的东西越少越好?选
   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
   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村庄》
  
  从四川到安徽,海子算计着最为节省盘缠的路线,等回到怀宁县高河镇,他已经身无分文,不得不步行回到查湾村。
   这一次,他两手空空,没有像往常那样带些礼物回家。刚一进门就喊着妈妈要饭吃,他饿极了。
   这一次在家,海子发起冲刺,不要命地写诗,仿佛是一个危重的病人在同时间赛跑,这就是速度的力量,速度,就是一种惯性定律,当人们发起冲锋时,时间会阻止事物的发生,而当速度逾越时间的界限时,最后走向的可能性只有一种——死亡。海子的写作是通向蓬勃而暴力的冒着火焰的球体,尽管他有可能挣脱着身上的锁链,而速度的本身却把他深深束缚,他必须,而且要把自己的力量与上帝繁复和诡谲的火焰对接,最终由母性长成为父性的荣耀。
   也就在这一次,他近乎狂热地和和父母说自己要发大财了,原由是自己的一部作品集要出版了,可能会赚取一笔稿费,海子讲得很诚恳,好像帮助改变家庭境况的机会已经来了。
   海子确实被物质———这个无情的情人折磨透了,他曾幻想如何能使自己和家里变得富绰起来,而单凭他的工资和自己写诗歌挣的稿费,自己度日都有些节巴,况能养家糊口?
   就在前不久,他和几个北大同学聚会,有人建议海子和他们一道“下海”,去海南办报纸。海南是经济特区,经济发展迅猛,百业待兴,吸引了全国众多的热血青年,凭文字功底和写作水平,海子完全有能力去报社做一名编辑或者记者,大显身手干一番事业。
   那是一块宽阔的热土,海子梦想着在亚热带的蓝天上鹰击长空。昌平孤独的生活已使他不堪忍受,早在两年多前他写的那首有名的《在昌平的孤独》可以佐证他的处境。
  
   孤独是一只鱼筐
   是鱼筐中的泉水
   放在泉水中
  
   孤独是泉水中睡着的鹿王
   梦见的猎鹿人
   就是那用鱼筐提水的人
  
   以及其他的孤独
   是柏木之舟中的两个儿子
   和所有女儿,围着诗经桑麻沅湘木叶
   在爱情中失败
   他们是鱼筐中的火苗
   沉到水底
  
   拉到岸上还是一只鱼筐
   孤独不可言说
  
   因为孤独,海子内心的焦躁无处可泄。他的大脑需要调节,但是囿于环境的局限,海子不进不出,生活处于一种流离状态。他曾经和骆一禾提起,能不能叫一禾帮忙把他调到北京城,在《十月》编辑部找到一份编辑工作,一禾对此事无能为力,作为海子的好朋友,他不想说出事因来,怕伤及海子脆弱的心。一禾只对他说再等等看,一有机会就马上首先为海子争取。而挚友西川大学毕业后分至新华社工作,也留在城内,包括海子的一些大学同学,他们平时见面聊天的机会少得可怜。
   海子需要交流,心灵的麦子需要开镰,感情需要释放。即使不写作诗歌,然而人的感情也是不能被长时间禁锢的,一旦封闭的时间长了,就像深藏在水底的深水炸弹,不小心就会发生猛烈爆炸。
   当海子欲把法大教师的职务辞掉,和几个朋友去海南办报纸一事认真地和父亲查振全提起时,父亲勃然大怒,拍桌子狠骂他的儿子。
   海子害怕极了,父亲很少这样。
   “好好的一个铁饭碗不要,去海南做什么?流浪?”
   “好不容易把你给培养出来,你却要自己毁掉自己……”
   ……
   海子没有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的火,他吓得双腿直哆嗦,哭了起来,像个受伤的孩子。
   坐在一旁的母亲也跟着哭了起来。
   她第一次看到儿子如此悲伤。
   晚饭时,海子端起饭碗发呆,只草草吃了几口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拿起笔又写了起来。
   母亲推开门,端来一碗面条放在桌边。她试着问儿子到底辞不辞去法大的工作,海子直截了当地回应母亲:“我还当老师就是啦。”
   母亲拿着怀疑的目光瞅了瞅海子。她看儿子并没有在意,就默不作声地走出了房间。
   几天后,母亲问及儿子和那位在电视台工作的女孩关系发展得如何,海子保持了沉默,母亲就没有再过问了,而此时的海子由于保暖不佳,患上了严重的咳嗽病,母亲按照农村土法给他用红砂糖煮生姜熬水吃秒度几次也未见多大效果,母亲急了,她不能不为儿子的身体担忧,又到处讨要方子煎药给海子喝。
   大年初六,海子写的诗稿已经集满一摞子,但他似乎不满足自己的这些稿子,而他的诗歌理想是:“我恨东方诗人的文人气质。他们苍白孱弱,自以为是。他们隐藏和陶醉于自己的趣味之中。他们把一切都变成为趣味。这是最令我难以忍受的。比如说,陶渊明和梭罗同时归隐山水,但陶重趣味,梭罗却要对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极大的珍惜和关注。这就是我的诗歌的理想,应该抛弃文人趣味,直接关注生命存在本身。”
   海子把大弟弟送到了他的母校———高河中学,安置妥了一切事情之后,海子告诉弟弟:“等高考成绩出来后,我就联系北京的一些高校帮着录取。”
   “一定要为父母争口气!”海子语重心长地道出了这句话。
   大弟弟把哥哥送到汽车站,海子也将再赴北京。
   海子在车站停顿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弟弟眼睛是否近视,弟弟说有一点儿。
   海子随即从口袋里拿出三十元钱递给大弟弟。
   他告诉大弟弟,用十元钱去配副眼镜,剩下的二十元钱买些营养补品。学习固然很重要,但身体更是本钱,没有好的体魄,学习再好也不顶用。
   车子来了,海子上了车,大弟弟依依不舍地向哥哥挥手致别。
   他不会想到,这竟是同哥哥的最后诀别!
  
  十 遁
   春天是海子来到人间的季节,海子喜欢这个给他带来生命的季节。
  轰轰烈烈的爱情之后,四位姻缘线都被无情的大风扯断,钟爱他的恩特儿最终有了别人的怀抱,他孤独的小屋再也没有人光顾了。
  海子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相思之中,阿香已经成了家,就在不久前,阿香来信告诉海子,她要来北京出差,想见海子一面。
  阿香顺理成章地来到了海子的宿舍,她习惯性地喊了一声“海子”。
  海子回过神来,把她迎近了家中,看海子一副木纳的样子,她改了口“查老师”。
  “不要这样,那是很旧以前的事了。”
  “可对于我来讲仿佛就在昨天,我依然津津有味地听着查老师学识丰富的演讲。”
  “请不要叫我查老师,我很难过。”海子说完这句话后竟伤心地哭了起来。
  “不,在我的心里,您永远是我的老师,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像您这样真诚、清纯的老师了。” 阿香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
  “我很尴尬,你对我说这些话。”
  “假如您以后的感情生活不幸福,都有我的莫大过错。”
  “还说什么呢。”
  “不,查老师,您是个善良有责任心的男人,请原谅我少时的无知。” 阿香有些哽咽。
  “不要说那么没有出息的话。”
  “在您的面前,我永远是个没出息的学生。”
  “怎么会,你的日子不是过得很好吗?你看我,还是媳妇而婆婆做鞋——年年老样子。”
  “可是您的精神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能比的。”
  “都什么时代了,谁还信仰精神。”
  “可这时代越来越进步,才发现真正有精神的人们是那么的可贵。”
  “我不觉得。”
  “对了,我这次来北京是要办签证手续,我要出国了。”
  “哦,是吗?那,那恭喜你。”海子咳嗽病又犯了,他止不住咳了起来。
  “没事吧?”
  “就那么回事,从去年下半年一直到现在,在家里带了一点草药服用,仍然咳个不停,我怀疑我的肺烂了。”
  “你去医院了吗?”
  “没有。”
  “你不应该讳疾忌医,北京有的是名医高术,何必相信那些土方子。”
  “不是讳疾忌医,我自己的事,内心清楚。”
  “你太固执了。如同你所执著的长诗。”
  “可能是天性吧,传统的价值理性已经凋零,诗歌的面貌变得惨无忍睹。”
  “你不一直在努力思索也在尝试着进行吗?”
  “长诗的结构力量在于它具有吸附能力,我试图从古希腊神话体系一直到中世纪的宏篇巨大的诗歌体系上架设自己的价值尺度。”
  “这是条什么样的道路呢?”
  “遥遥无期。”海子又咳了起来。
  “何不放松自己。”
  “但是我已经陷入其中。”
  “一禾和西川还有老木他们常来吗?”
  “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和西川经常讨论技巧和文体。”
  “那你应该有自己的知音啊。”
  “只可惜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人生有一知己足已。”
  “生活是那样的,可是对于我,对于诗歌来说,不是那样的,我构筑的长城需要有众多的人去领略和登临。”
  “可你也要涉入正常人的生活啊,该有着自己的安定的生活和家庭。”
   “我也想拥有幸福的生活,可是我不能。”
  “不能什么,就为那些诗歌的使命吗?”
  “不要这样说,每个人的理想不同,他对事物的认知程度也不同,我想要追求自己的事业,如果要让我过正常人的日子,我的生命就会枯竭,是的,就会枯竭的。”
  “我真不明白,你干嘛和诗歌的理想较上劲,你不也是肉身的吗?”
  “上帝也是肉身的,不然,他就不会临摹自己而创造人类。”
  “而人类也是造化着的,不然就不会有耶稣的降世拯救众生。所以我们要学会做一杯水,适应各种杯子的盛放。”
  “可我就是一只杯子,只有找到对应的水才能组合成理想的道路。”
  “如果我不在狭路中找到饮用的水,再多的杯子也只是一种摆设,越来越多的杯子也会渴死。”
  “我不是你的辩论对手,我总希望你的生活变得美好,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的祝福。”
  “谢谢你的祝福,我会珍惜她们的。”
  “我想在出国之前尝尝你做的菜,可以吗?”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我现在就去准备。”
  “好,我出去买点熟食和葡萄酒。” 阿香穿好外套,走了出去。
  海子炒了两个菜,一个是他家乡的“喜菜”,另一个是阿香爱吃的羊肉烧萝卜,这一顿饭,海子说要为她祝福,两人吃了好久。海子饮完了那瓶红葡萄酒,又从床底下拿出一瓶“二锅头”,看势头不行,阿香赶快劝说海子不要伤及自己的身体,海子没有听从,接二连三地喝下好几杯。
  醉了,海子醉了。
  阿香把海子扶上了床,泪流满面地守侯了许久,直到房间响起了均匀的鼾声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间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宿舍。
  阿香还是那个阿香,只是梦里已经失去了往昔情人优美的歌声,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流下的是串串酸楚的泪水。
  阿香不久后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阿香是他生命中的福音钟,她的声响在海子的欣赏刻上了永久的烙印,闭上眼睛,阿香便会凸现在海子面前,活泼、调皮、青春、温情。往昔的情人已走,往昔的浪漫变成碎影,他翻开《红楼梦》,“为官的,家业凋零;富贵的,金银散尽;有恩的,死里逃生;无情的分明报应。”最后只落得大地好一片雪茫茫真干净。把自己比喻成《红楼梦》中凋零落魄的宝玉哥,海子这样写到:
  
   贾宝玉 太平洋上的贾宝玉
   太平洋上:粮食用绳子捆好
   贾宝玉坐在粮食上
  
   美好而破碎的世界
   坐在食物和酒上
   美好而破碎的世界,你口含宝石
   只有这些美好的少女,美好而破碎的世界,旧世界
   只有茫茫太平洋上这些美好的少女
   太平洋上粮食用绳子捆好
   从山顶洞到贾宝玉用尽了多少火和雨
  
   贾宝玉的结局是看破人间红尘,最后遁入空门,海子是否要遁入他理想的精神境地———太阳呢?
  “请告诉四姐妹,这是绝望的麦子。”这是绝望的海子用生命做最铿锵有力的呐喊。
  教研室的同事聚会时,海子啜饮白酒痛哭流涕地讲述了自己和阿香的故事,当他翌日问起同事头天晚上自己所中伤阿香的话时,同事矢口做了否认,而海子坚持说自己伤害了自己曾经的恋人,海子自责不已。
   海子万分无奈地在病魔和失落中苦苦度日。
   随着《弑》创作的深入,海子的幻觉大大出现了问题,他头脑的容量超越了巨大的空间想像力,按照能量守恒定律,这部大诗的构制范围远不能被一些简单的汉字、词组以及平常的想像空间所容纳,而且海子的制作中心是“太阳”———本身的能量可以产生巨大的爆炸、迅速燃烧、形成耀眼的火球。时间和速度的比重与“太阳”的能量发生严重失差,这就导致他只能以一种敬畏者的身份出现在“太阳神”的面前。
   他无地自容,深深陷入不平衡的非守恒定律中,这是可怕的事实。这完全是由他的《太阳》诗篇创作而引起的可怕的事实。
   噩梦经常将他惊起,仅有的一点睡眠时间也被剥夺了。
   他的听觉开始出现了问题,耳边经常有莫名其妙的声响出现,那种声音强烈、可怕地刺激着他的感官,以至于他想捂住自己的耳朵都无法消除声响的出现。
   更要命的是他头脑中出现了可怕的幻觉。一进房间,幻觉就变本加厉地折磨他,仿佛有恶魔在指使他做什么,海子控制不住自己的意识。
   海子的大脑被“麻绳”捆绑得结结实实,一躺下床,硕大无比的“怪物”就把他压住,他不能呼吸,经常从梦中惊起。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着。
   海子快要崩溃了。
   他甚而怀疑有“异教徒”在控制他的意识。
   这一切,都与他疯狂的诗歌创作有关,“太阳”的主导意念已经牢牢地控制了他的神经中枢,一连串事物的出现打击了他生存的决心。3月21日中午,海子来到到苇岸处住楼下等他回来,一会儿,苇岸回来了,看到脸色憔悴,神情异样的海子,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海子在楼梯口说自己“差点死了”,而且在夜里三点来过。苇岸感觉事情有点蹊跷,忙问海子吃了没有,而海子回答“已四天没吃东西了”,苇岸赶快备饭,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大碗,海子讲叙了自己的处境及悲痛的心情,然而下苇岸并没有注意细节问题,只不过做了一番浅浅的安慰,两人谈到下午四点,当天他们约好晚上见一位校报的朋友,结果海子没有来。
   他把双脚浸在冰冷的水里写作,每天只吃一点儿食物。
  1989年3月24日夜里,可怕的状况又一次出现。但被意念折磨透了的海子认为有人在控制他的思维。他认为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上帝要召他回天,他的大脑处于暂时性的“紊乱”状态,但并没有达到“疯狂”的临界值状态,死去还是活着,这是一个命题。
  他安排了自己的“死”,半夜草就了封遗书:
  一
   今晚,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是××和××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弄开我的心眼,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们造成的。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我也是这样感到的,他们想使我精神分裂,或自杀。今天晚上,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
    海 子 89.3.24
  
  二
   另外,我还提醒人们注意,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听折磨表明,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与他们有关。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
   现在我的神智十分清醒。
  海子 89.3.24 夜5点
  
   二十五日夜里,同事被他的大叫声“我活着没意义了”吵醒。
   同事以为海子出了什么事,迅快地从床上爬起来敲海子的门,问他出了什么事。海子面色苍白地说:“不好意思,惊扰您了,刚才做了一个噩梦。”
   同事听他这么一说,安慰他几句就走了。
   海子再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裳。
   近来“恶魔”的摧残,他的意志已经完全坍塌,他不能,也不想再这样被痛苦地折磨下去了。
   海子实在太痛苦了。如果这样痛苦地活下去,还不如“劈开的肢体”、“断头流血”、“劈开的疼痛”到自己构建的另一个天堂———太阳中去。
   过完“最后一夜”,也许伤痛会化作云朵,化作日日夜夜的平安,“黑夜是神的伤口/你是我的伤口/羊群和花朵也是岩石的伤口。”(《最后一夜和第一日的献诗》)海子决定乘着天梯(铁道)去上帝(太阳)那儿去。
   他接着昨天再次写起了遗书,他的死要让一部分人知晓。首先是他的家人,这种精神的大面积崩溃,最终导致了诗人走向一条不归之路。
  
  三
  爸爸、妈妈、弟弟:
   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学院××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
    海 子 89.3.25
  四
  一禾兄:(骆一禾:诗人、《十月》杂志编辑)
   我是被害而死,凶手是邪恶奸险的道教败类××,他把我逼到了精神边缘的边缘。我只有一死,诗稿在昌平的一木箱子中,如可能请帮助整理一些,《十月》2期的稿费可还一平兄,欠他的钱永远不能还清了,遗憾。
    海 子 89.3
  五
  校领导:
   从上个星期四以来,我的所有行为都是因暴徒××残暴地揭开我的心眼或耳神通引起的,然后,他和××又对我进行了一个多星期的听幻觉折磨,直到现在仍然愈演愈烈地进行,他们的预期目的,就是造成我的精神分裂、突然死亡或自杀,这一切后果,都必须由××或××负责。××:××××××××学院;××:现在武汉。其他有关人员的一切精神伤害或死亡都必须也由××和××负责 。
    海 子 89.3.25
  
   海子彻夜未眠,他整理好自己的诗稿,把房间重新打扫了一遍。
   1989年3月26日,这天是海子的公历生日。一大早,海子穿着一件白衬衣、蓝裤子,肩挎一个军用书包来到中国政法大学老校区,在校园里来回溜了几圈,改乘汽车来到了天下第一雄关———山海关,这是个寓意天地结合的地方。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一切如梦,海子沿着“天梯”(铁道)向前走。 
   傍晚时分,他在铁轨的一处躺下,他要将自己的已通“小周天”与下半身分离。
   一列货车呼啸而来。
   海子遁入太阳!
   校方用电报通知了他远在安徽农村的父母亲。
   几天后,痛不欲生的父母亲将他的骨灰盒从北京带回查湾村。
   海子的灵魂永远留在了查湾村,这方生他养他的土地。
   土地无声。
   土地———无声。
   在海子遁入太阳后的第65天,1989年5月31日13时31分,骆一禾终因急于整理他的“傻弟弟”海子的诗集而突发脑溢血在北京天坛医院随海子而去。
   十年后的1999年的5月19日,苇岸在昌平去世,时年39岁。
   “死是一门艺术,诗人的死实际等于诗人的再生。”(普拉斯)大地正以静悄悄的方式走向新生,大地也已静悄悄的方式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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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3-25 19:52:5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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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3-25 21:19:55 | 显示全部楼层
原帖由 笨鸭 于 2007-3-25 19:33 发表
对不起,文章太长了。我没看完。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而起好多诗人都选择这种死法。
本鸭不赞同

文人自杀是自古的一个事实了吧,对现实的不满,对自已怀才不遇,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都会使他们做出一个让人遗憾的选择,至于原因,我就说不清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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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6-9 17:17:01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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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8 20:21:44 | 显示全部楼层
没有谁笑到永远,没有人哭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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