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23日,四川省教育厅副巡视员林强上书四川省委宣传部及2008奥运火炬传递四川组委会,请求转让其火炬手及观摩北京奥运会资格。本报记者闻讯,就此专访了林强先生。 南方周末:做火炬手和观摩北京奥运会是很高的荣誉,而你居然要求转让自己的这些荣誉,这是一个让人震惊的事件。你这个举动主要基于什么考虑? 林强:因为大地震。那么多学校倒塌,那么多孩子无辜牺牲,我想只要有一点点良知的人,都会受不了的。何况我是一个教育行政官员。 南方周末:也就是说,作为教育行政官员,你认为自己负有特别的责任? 林强:当然。学校倒塌是一个社会事件,全社会都有责任。但是教育系统的责任最大。我作为一个教育行政官员,应该有一份负罪感。 林强:我可能是四川第一个直抵重灾区的教育行政官员。13号上午我接到命令,把海南来的一支专业救援队安全送往北川。到了设在北川中学的救援指挥部,已是14号凌晨5点多。救援队马上投入战斗,我插不上什么手,就带着摄像机走到县城去。那时指挥部到县城的交通还没有恢复,大型机械进不去,救援队伍主要集中在北川中学。我想一个人去看看县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林强:我看到一个家长在痛哭。一座五层楼塌了,把孩子压在下面爬不出来,又没有救援队,家长看着自己孩子的生机一点点地流失,但完全无法可想。我赶到的前四个小时,孩子就在家长眼皮底下去世。家长一直哭,一直喃喃地说那是我娃娃,我娃娃成绩多好多好。 南方周末:这样的场景,你到现场之前有过心理准备吗? 林强:我马上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那天走得急,钱带的也不多,就一两千块钱——我全部掏出来塞给她,她不要,说娃娃都死了,还要钱干什么。旁边的人把钱接过去帮他塞到口袋里。我也知道这钱对她没有意义,但我就这一个安慰方式,我当时没有别的办法。 林强:对。是一种自我救赎。我当时特别自责。作为教育行政官员,我固然没有直接责任,但在良心上,我对不起那个学生,对不起那个家长。 南方周末:你也可以不这样自责,毕竟,这是八级地震,你可以把原因都归为不可抗力啊。比如四川教育部门就刚刚宣布校舍倒塌五大原因。一是地震超过预计强度。二是灾情发生在上课期间。三是学生集中的教室和走廊属于薄弱环节。四是校舍陈旧落后。五是学校建筑在抗震方面有设计上的先天缺陷。总之主要是天灾造成的,这么一来,自然就无须问责了。 林强:当然有天灾因素,但天灾并不必然导致悲剧,把悲剧推诿于天灾,在道德上是一种偷懒的做法。 南方周末:具体到你看到的那个场景而言,到底是天灾还是悲剧呢? 林强:我认为主要是悲剧。因为那个学生并不是非死不可,他所在的那个学校,并不是非倒塌不可。我拍了一个学校,离北川中学也就七八百米的距离,根本就没有倒,一个人都没有死,就伤了三个。 林强:原因很简单。那个没倒的学校是中科院捐建的一个希望小学。有捐赠人的监督,质量就有保证。倒塌的学校,大多数应该说不存在这样的监督机制,质量也就没办法保证。 南方周末:这就是说,不完全是天灾杀人。缺乏监督的体制惯性,放大了天灾的杀人效应。 林强:天灾人祸总是相辅相成的。这一点我原来在理论上并不是不清楚,但原来想象的后果,最多也就是一些经济上的损失罢了,很少跟生命上的悲剧联系。这次亲眼见到这么惨烈的生命悲剧,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也决不过分。这对我的心灵冲击,实在太大了。就从这一刻起,我容不得任何对生命悲剧的推诿。面对那么多孩子的亡灵,面对那么多破碎的家庭,如果生命的价值还不能战胜官场潜规则,我们还要官官相护,还要你好我好大家好,那我们就太没有良心,就太无耻了。那我们就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更谈不上做一个教育工作者了。 南方周末:所以你要请求转让你的火炬手及观摩北京奥运会资格? 林强:对。从一定意义上说,我是个罪人,我应该向那些冤死的孩子,向他们的亲人,向社会负荆请罪,应该向他们下跪,而不应该披上荣誉的长袍。但是我没有别的办法赎罪,只好用转让火炬手来自我救赎。 林强: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希望我的这个小小愿望能够得到尊重。而且我不只是要转让自己的资格,我更希望张艺谋先生能够体察大地震造成的特殊的社会氛围,体察大地震对国民心理的巨大震撼,对他导演的奥运会开幕式做出相应调整。 |